鹿子霖不甘心地蹲在旁边看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却始终想不明白白嘉轩收辫子做什么。
就在他打算继续探探白嘉轩口风时,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从街道旁走过,鹿子霖的注意力立马被对方给勾走了。
那姑娘见鹿子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不仅不恼怒,反而冲他抛了个媚眼。
鹿子霖心头一荡,顿时就把这趟来县城的目的给忘得一干二净,屁颠屁颠跟着姑娘进了一家青楼。
等到鹿子霖风流一夜,再回到街上时,却发现白嘉轩收辫子的摊已经没了。
“老兄,之前在这收辫子的人呢?”
鹿子霖急忙去问旁边摊位的小贩。
“哦,他说收辫子的钱花完了,暂时不收了,就走了。”
“走了?去哪了?”
“那我哪知道,香梨要不要,不要走开别妨碍我做生意。”
没办法,鹿子霖只能收拾东西回白鹿原,一路上还在想着怎么跟老爷子鹿泰恒交代。
结果,到了村里却发现,白嘉轩居然回来了。
“嘉轩,你回来咋不说一声呢嘛。”
白嘉轩没好气的把他扒拉到一边:“我跟你说得着嘛,躲开别影响我干活。”
鹿子霖这才发现,白嘉轩竟然在洗一堆臭烘烘的辫子。
“你洗这玩意干啥?”
白嘉轩懒得搭理他,鹿子霖在旁边是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恰巧这时候秦浩跟鹿兆鹏从朱先生家放学回来。
白嘉轩还给秦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漏嘴了,秦浩暗笑,他还怕白嘉轩给鹿子霖看出破绽呢。
“嘉轩达,你这是要洗好了卖给梨园吗?”鹿兆鹏好奇的问。
鹿子霖走上前:“你咋知道是要卖给梨园?”
“除了梨园谁还要这玩意?”鹿兆鹏憨憨的回答。
鹿子霖一想也是,除了梨园要头发做头套和髯口,好像这辫子也没啥用处。
“难道是白家找到了大戏班要的多?”
回到家,鹿子霖就把自己在县城看到的,还有自己的猜测都跟老爷子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他昨晚留宿青楼的过程。
“你们是不知道白嘉轩有多狡猾,生怕我看出他收这些辫子干啥,我扮成乞丐躲在墙角一直盯着他,半夜差点没把我冻死……”
就在鹿子霖描绘自己是如何吃苦耐劳时,鹿兆鹏忽然说了一句:“达,嘉轩叔昨儿个天没黑就回来了。”
“咳咳,我的意思是说,我一直盯他到下午,结果太困睡着了,在街上睡了一晚。”鹿子霖尴尬的瞪了儿子一眼。
鹿泰恒皱了皱眉,他了解儿子什么德性,昨晚肯定没干什么好事,不过当着儿媳妇的面,也不好拆穿。
“继续盯着吧,我总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鹿子霖满心的不乐意:“谁有功夫整天盯着他啊,那家里的活不用干嘞?”
“照我说的做,家里的活少了你一个,也能干完。”鹿泰恒没好气道。
鹿子霖心虚的避开老爷子的目光,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吃过午饭,鹿子霖按照老爷子说的,溜达到了白家门口,发现门口摆着不少簸箕,上面晒的不是粮食,而是一根根辫子,他数了一下足足有好几百根。
“嘉轩,你这整啥呢,弄这么些辫子摆在家门口,辟邪呢。”
白嘉轩推了他一把:“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把嘴闭上。”
鹿子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开个玩笑怎么还动上手了。”
“滚蛋,没工夫跟你磨嘴皮子。”
白嘉轩是真没工夫跟他耗,这些辫子可都是钱啊,儿子说了,现在大清没了,大多数人都会剪掉辫子,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再想收可就困难了。
可惜,家里的钱这些年被他用来娶老婆花得差不多了,只能先把这批辫子卖了再去收。
原本按照他的想法,直接把辫子送去西安洋行就行,但是儿子却让他把辫子洗干净,按照头发的质量分类之后再卖给洋行。
用儿子的说法,假发也是有品质的区别的,优质的头发才能做出优质的假发,价格相差有好几倍,如果把辫子一股脑全交给洋行,洋行肯定只会按照最劣等的收购,那就亏大发了。
鹿子霖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已经把白嘉轩全家都骂了个遍,不过碍于老爷子的命令,他也只能继续蹲在白家门口,盯着白嘉轩的一举一动。
就这么盯了一整天,眼见太阳下山,白嘉轩跟鹿三把门口晾晒好的辫子收回去,鹿子霖拍拍屁股,回家吃饭。
看着鹿子霖离去的背影,白嘉轩往地上啐了一口。
等到秦浩放学回来,白赵氏已经做好了饭菜,今晚的饭菜格外丰盛,不仅有白面馒头,咸菜上还盖着几块腊肉。
“嘉轩多吃点儿,明天要出远门,多补补。”
秦浩心中一动:“达,那些辫子都清洗分拣好了?”
“嗯,分拣好嘞,我跟鹿三还有你奶忙活了一整天呢,那水都洗了三四遍,造孽啊。”
白嘉轩一想到白白浪费的那几缸清水就是一阵心疼,陕西这地方水是非常宝贵的资源,要是碰到旱灾年月,水比油都金贵。
“达,等你把这些辫子换成了钱,就不会心疼这点水了。”秦浩调侃道。
白嘉轩一想到洋行开出收辫子的价格,顿时也来了精神。
“达,万一明天子霖达还跟着你咋办?”
白嘉轩拿着馒头往嘴里送的手一顿,恨恨道:“咋办,不行我就揍他一顿,打得他不能下地,看他还怎么跟。”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家里所有能动的活钱全都压在这些辫子上了,谁敢妨碍他,他就跟谁拼命。
白秉德皱了皱眉:“到底是一个村的兄弟,下手还是别太狠了,往后见了面不好说话。”
秦浩暗自好笑,果然利益才是最有效的催化剂,就连一贯要跟鹿家搞好关系的老爷子,也动了气。
吃过晚饭后,秦浩以出门走走遛弯为由来到后院。
“黑娃。”
秦浩刚喊几嗓子,黑娃就跑了过来:“来嘞。”
黑娃在村里的处境其实并不好,一方面从小就没了娘,另一方面,父亲鹿三本是鹿姓族人,却是白家的长工,姓鹿的不待见他,姓白的也不拿他当自己人,这些年唯一拿他当朋友的,也就是秦浩了,所以他虽然比秦浩要大两岁,却一直是秦浩的小跟班。
“浩哥,咱们今天上哪玩儿?”黑娃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知道秦浩爱干净。
秦浩带着黑娃来到一处没人的墙角:“今晚不玩儿,有正事。”
黑娃见秦浩满脸严肃,立马拍胸脯道:“浩哥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秦浩凑近黑娃耳边一阵低语,黑娃黢黑的脸上逐渐浮现喜色,压低声音道:“浩哥,这事就算你不说,我也早想给他点颜色瞧瞧了,之前他可没少欺负我爹。”
鹿三姓鹿,如果不是鹿家太欺负人,鹿三要做长工肯定也是首选鹿家。
夜深人静时,两人摸到鹿家后院。鹿家马车就停靠在草棚下,黑娃从怀里掏出锯子,蹲在车轮旁轻手轻脚地锯起来。
突然,后院传来“吱呀”一声,黑娃手一抖,锯子卡在木头里。秦浩猛地拽着他蹲到草垛后,只见鹿兆鹏提着灯笼出来解手。灯笼光晃过车轮,黑娃屏住呼吸——好在锯口藏在阴影里。待鹿兆鹏回屋,黑娃啐了口唾沫:“这书呆子半夜还折腾!”
半炷香后,车轮轴只剩几根木丝连着。秦浩用泥巴抹了抹锯痕,又把地上的木屑扫到一边的墙角,用土埋了起来。
“走,记住今天的事,谁都不要说,最好你达也别告诉。”
回去的路上秦浩叮嘱道。
黑娃憨笑道:“放心吧浩哥,我又不傻。”
次日清早,鹿子霖还沉浸在那晚青楼女子的温柔梦中,就被老爷子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达,这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鹿泰恒揪着儿子的耳朵:“白家那边有动静,鹿三已经在套车了,估计马上就要出门了,你赶紧跟上去,看看他们把辫子卖到哪儿。”
鹿子霖一个激灵终于清醒过来:“达,你一直派人盯着白家?”
“那不然呢?光靠你能行吗?”
鹿子霖一边佩服姜还是老的辣,一边又对老爹不信任自己颇有微词。
“别嘟囔了,赶紧洗把脸,车已经套好了,带上点干粮路上吃,别跟丢了。”
“放心吧达,白嘉轩想骗过我,门儿都没有。”
鹿子霖叼着馒头含含糊糊的道。
马车已经套好,鹿子霖带着一个赶车的长工匆匆就出了门。
等他来到村口的时候,白嘉轩刚好带着满满一大包辫子出来。
“嘉轩,去县城啊,刚好我也去县城办点事,咱俩还真是有缘呐。”
看着鹿子霖那张憋着坏笑的脸,白嘉轩就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狠狠揍他一顿,让他不敢跟着自己时,秦浩拽了拽他的衣角。
“达,你放心赶路就是,不用顾及其他的。”
白嘉轩狐疑的看着儿子,秦浩冲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白嘉轩便不再多问,冲鹿三喊了一句:“三哥,咱们走。”
“走嘞。”鹿三一声吆喝,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白鹿原上空不断回响。
鹿子霖也赶紧催促长工跟上去,生怕被白嘉轩甩开。
一路走了有好几里地,白嘉轩正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了儿子的意时,突然就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紧接着就是一阵尘土飞扬,同时还伴随着鹿子霖的惨叫。
回头一看,只见后面马车的右侧车轮已经散架,刚好那个地方是一个弯道,鹿子霖一个不留神,整个人就被甩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下才停下来,整个人摔得灰头土脸,惨叫连连。
“哈哈~~~”
白嘉轩跟鹿三对视一眼,放声大笑起来。
身后传来鹿子霖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个蠢猪,连个车都不会赶,想摔死我吗?”
回村的路上,鹿子霖被长工架着胳膊,一瘸一拐地挪动。
沿途的村民见了,有的偷笑,有的假装关心地问:“子霖,这是咋了?”
鹿子霖又羞又恼,只能硬撑着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心里却恨透了白嘉轩,发誓一定要查出他卖辫子的门路。
到家后,冷先生一瞧,说是伤到了骨头,起码三个月右腿不能用力,鹿泰恒气得直跺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鹿子霖满腹委屈:“那车轮半途折了能怪我嘛,再说我这腿还疼着呢。”
鹿泰恒无奈只能让冷先生赶紧给鹿子霖治腿。
“达,要不再找个人去追?”
鹿泰恒没好气道:“追个球,人早跑没影了。”
“那我这腿不是白伤了嘛。”鹿子霖不甘心道。
“放心,只要这买卖他还干下去,就不怕他不露马脚。”
……
一周后的傍晚,白嘉轩的马车吱呀呀碾过村口的黄土。他跳下车时,怀里紧紧搂着个蓝布包袱,压得腰都弯了几分。
白赵氏在灶房听见动静,撩起围裙擦着手迎出来,却见儿子把包袱往堂屋桌上一撂——“哗啦“一声闷响,布角散开,白花花的银锭滚了满桌。
白嘉轩抓起两锭相互一敲,银声清越震得房梁落灰,咧开的嘴角快扯到耳根:“达,还真让浩儿说着了,咱们那些优质的辫子,洋行给了三倍的价钱收,而且还说,让咱以后有多少他要多少。”
白秉德烟杆“啪嗒“掉在地上,咽了口唾沫:“这是多少钱?”
“足足三百两银子!”
白嘉轩两眼放光,哪怕白家在白鹿原已经是有名的富户,可家里也从来没有这么多现银啊。
最关键的是,有了这笔钱,他就能收更多的辫子,这哪里是什么辫子,简直就是金山银山啊。
“达,你答应我的一成利润,是不是该兑现了。”
秦浩的话,让白秉德跟白嘉轩的脸色为之一变,他们之前并不知道辫子的买卖会这么挣钱,这一趟刨除所有成本,至少也有二百两银子的利润,一成那就是二十两。
“孩子家家的要这么多银子干嘛。”
秦浩慢悠悠背起手:“达,你们要是赖账的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笔买卖你们可干不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