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胆镜的确是神器。
不过没有河图洛书嵌入,没什么作用。
李斯接到这项密令,天色正暗,他绝对想不到曾经他加之在韩非身上的那种胜利者般的‘炫耀’与‘夸耀’转瞬压到了他的身上。
徐福想对付是嬴荷华,只有嬴荷华吗?他们言之凿凿认为她是个异类。
李斯不信鬼神,他分析只有两个原因——1、异类:她不安分当一个公主,非要离经叛道去攫取政治权利,骊山行宫之行真的触犯了皇帝逆鳞。2、异类:她与齐国儒生那一番发言,像极了曾经的一个人——墨柒。
在这之前,真正知道墨柒死去的人只有尉缭和韩非。李斯和许栀得到的信息一致是——他不在终南山,是因为他效仿孔子去游历了。
可墨柒死了,和消失了没什么两样。
告诉李斯这个消息的是韩非。
“我与小公主说,我给她一年时间想清楚,但她心志是我没想到的坚决。可师弟,你不一样,你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教你去猜测,犹豫,推三阻四。”
韩非说这个话的时候是离开咸阳,随扶苏出军的前一日。
那正是一个炽热的黄昏,春日昏昏,教他们这一别也好像如同二十年前在兰陵。
李斯轻呵一声,咽下耳陶杯中酒,“师兄和墨垣在一起相处久了怎么也神神叨叨起来?往日你素来最厌恶他们墨家与阴阳家那套东西。如今这模棱两可之言令我匪夷所思。”
韩非道:“若真应了墨柒的卦象。”
“什么卦象?”
“你的梦。”韩非道。
李斯怔住。“你是如何得知我的梦?”
“在你的梦中,我早就不存于世,形体之存不足所谓,魂体的存在才是经久不衰。或许普天之下,知道你梦境的不止是墨柒一个人。”
李斯不假思索,“云游宫?”
“我说了,仙师要么是我的学生。要么就是你的故友…”韩非停顿一刻,“或者他也是我们的故友。”
这次不再是当年,李斯离开兰陵,将韩非留在雨中。
李斯站在原地,全身颤栗。
云游宫虽与岳林宫毗邻,但云游宫的戒备要森严得多。李斯身为丞相,却也只见过那仙师两次,每次还隔得很远,看不清人。
直到照胆镜被搬上了殿宇。
他一直以来隐约的担忧终于成了真的。
嬴荷华从楚地带着杀死闫乐的信息回来。
她的行为在那时就已令嬴政不快,更令中车府令不安。
李斯恍然间想起了一个人——昔年的秘密网络如潜伏在黑夜中的银丝。
“丞相大人。下官这里查到……雍城柱下吏在三年前就不是这个名字。”
墨柒说曾和他说过‘小心张苍’。
李斯站在咸阳街头,望见黄昏。
如果嬴荷华是异类,那么他又何尝不是?
一个想要权位的公主。
一个爬到丞相位置的平民。
李斯想起,嬴荷华小时候拉着他袖子说:客卿,你可不可以保证,永远不要背叛父王。
难道他曾经真的背叛过嬴政吗?
这才是他梦见他腰斩的原因。
韩非这样来提点他,令他到底是不能不记在心里。
李斯到底是李斯。
他只花了一个晚上就想明白了。
这只能说明,嬴荷华也同时梦见过那《预言书》的结尾。
墨柒没能挽救白起和吕不韦的悲剧,双重打击下,就此疯癫,弃置世事。
他们绝不能重蹈覆辙。
一场悄然间的变化从咸阳内朝蔓延。
——
“姐姐?”
这是许栀在少府官署的第十日,
凌晨时分,天没亮,许栀已经准备出发做最后一次探测。
如果位置合适,也符合所谓的天象,她就要带着人去这一块完工的地方以巡视为由,公开进入地宫了。
一辆装潢不斐的马车停在了少府门前。
媛嫚肩上的披风还带着朝露,“若早知道你要去骊山,我如何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
许栀看着她一身的黑色袍子,也像是学到了她偷偷摸摸跑来跑去的要义。
她笑了笑,“姐姐这是说什么。我是来修陵的,难不成姐姐想陪我一起?”
媛嫚上下看了她,秀眉一蹙,美丽的脸上露出了难色。
“我是想和你一起。”
“姐姐要是想和我一起,那蒙毅指不定又要说我发什么疯,替他兄长打抱不平。姐姐你看,我没什么事,”她拍拍自己的身上,还跳了跳,以图证明自己的康健,“小晔儿那么粘着你,你还是快回咸阳吧。”
媛嫚叹了口气,“每一次你出门在外,我都总觉得不妥。早年你要去大泽乡,我就觉得不妥。你怎么能让人这样非议你?”
说着,媛嫚的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少女——星光点点,照得她更是娇俏。
“荷华。那日我去你宫中看阿妤,这小丫头自打听小拂说了胡亥的事,就缠着我说要与救命之恩的公主殿下当面道谢。”媛嫚说着。
虞星儿这打扮可不像是道谢了就要回咸阳。
好一番说辞,她铁了心说要跟着她在少府官署,就当是个婢女也好。
她性格执拗,加上望着她的那双眼睛,许栀没法说不。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媛嫚留意到了一个人。
即便是许栀不承认,但张良的模样过于好看了点,长得太过于扎眼,加上他人一来就被她半勒令地在山道上跪了一整夜。
许栀担心那些不日要到的骊山行宫官员,非议她乱来,又弄出些重蹈覆辙的事。
她扔了个斗笠给他,表示:不想看到他那张脸。
他规规矩矩的立在阶下,嬴荷华上座,商议着从哪一个口下去。
许栀说完,取下那只常年佩戴的红镯,先是条件反射戴了玉镯,后换了只银的,最后想了想,以方便为由什么都不戴了,正是如此,腕上的旧伤显露出来……
那取下的珊瑚红镯放在黑漆妆案,鲜艳得灼伤了他的眼睛。
张良的伤神让嬴荷华觉得怪异。
大概是直觉,媛嫚看到那人就感觉不对……加之身形与谈吐……嬴媛嫚终究是过来人,几乎从这种漫长的等待与感伤之中,看穿了那戴着斗笠的人抱有何种心思。
张良还爱着她的妹妹?
他怎么敢!
终于屏风撤去,那人离开。
只有她和妹妹。
她那妹妹自幼聪明,自诩理智。
可在男女之情上,她是个傻的。人,总是要为了她不擅长的东西吃亏。
嬴媛嫚折了裾袍,硬是要她把手腕上这道伤,说个所以然。
“张良让你受伤至此,你身体和往年比差了多少,你自己不知道吗?”
被人提及,她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沉默着,往日再多的论辩耶说不出来。
“我有好好吃药,会好起来的。”她说。
媛嫚看着妹妹,“你难道一辈子就想这样孤零零到,就着负刍夫人的身份一直过下去?”
没人知道她说这番话,心里有多痛苦。
许栀不敢回首太多。
她如果说得有感情,那么她就真的是假慈悲。
所以她用超乎寻常的冷漠道:“…思来想去,只有负刍是真的想娶我。可我杀了他。虽然他死了,可我没有食言。”
那句只有负刍是真的想娶她。
说出来轻飘飘的,却是迄今为止媛嫚听过最悲伤的话。
”……荷华。”
“你又何必为了那人到这样僻远的骊山来?”
媛嫚看见妹妹蹙眉,她乌黑的眼睛里面掠过了一抹凝神的痛苦。
“阿姐,许多事都过去了……还是成为陌生人的好。”
媛嫚微怔。
“我不想瞒着阿姐。我提前来骊山上任,不是为了我自己。”
“但我来骊山这个决定,是要做我该做的事。还有一个危险必须要彻底剪除。”
许栀说着,天然将事情想到最坏,这么十日下来,李贤的消息无踪。
她反反复复的想啊,他会不会真的死了?
她不满,崩溃,伤心又能如何?
韩非离开咸阳,这一年的变故,她没法给他保证。
接下来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很快,媛嫚身上带着很好的喜气,有个工匠说在十六日前听到过地宫深处传来异响,又追查到说,有人发现一处地基总是渗水,水还带着锈红。
更有一个在匠人之间的传言说:李郡监就是在那里神秘消失了。
这一天正是四月初十。
于是她强笑着和媛嫚说,“阿姐。李贤那个混蛋选择今日去死真是聪明啊,我以后祭祀也顺便给他上个坟。”
媛嫚慢慢把妹妹拢入怀中,“荷华。你不要去给任何人上坟,荷华看看自己的心吧,你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