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凌晨五点。
乌云终于承载不住重量,第一滴雨珠划破沉闷的空气,坠落在古都北面城垛上。
“啪嗒。”
细微的声响,混杂在值守法师们低低的交谈中,毫不起眼。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雨丝渐渐密集,连成线,织成幕。
一场笼罩整个古都及周边广袤区域的冷雨,悄然而至。
雨水冰冷刺骨,带着初冬特有的寒意,冲刷着城墙上的血污、焦痕,也暂时压下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腐臭。
北城墙各处防段,经历了大半夜激战的法师们,大多已轮换下去休息。
少数留守的值守者披着防雨的斗篷,大多松了口气。
“下雨了,好事啊!”
“这雨一下,地冻硬了,那些钻地的畜生就该消停点了。”
“接下来的日子能睡个安稳觉了...”
不少人低声交谈,脸上带着疲惫后短暂的松弛。
冻雨对低阶亡灵,尤其是依赖松软土壤活动的腐尸、地穴骨将等确有压制,这是常识。
甚至,这被普遍认为是防御战中的一点“小幸运”。
因此,几乎无人对这场雨的降临产生怀疑。
除了三个人例外。
北城墙内,临时分配给高阶法师的独立休息室。
李饶并未入睡,只是闭目盘坐,运转冥修恢复魔能。
当第一缕冰凉的湿意透过未完全关闭的气窗渗入室内时,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眸中银芒一闪而逝,精神力扫过落在窗沿、地面的雨滴。
“这雨...”
李饶眉头骤然紧锁。
雨水本身并无问题,就是普通的初冬冷雨。
“但九幽之露应该就是混合在这里面。”李饶心中凛然。
原着中,撒郎便是将收集多年的“九幽之露”融入一场覆盖古都的大雨之中,赋予了亡灵在日光下活动的能力,彻底打破了人类依靠白天休整的喘息之机。
“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不等李饶回应,门便被推开一道缝隙。
周敏端着两杯热腾腾的姜茶闪身进来,反手关好门。
她显然也刚结束短暂的调息,发梢还带着湿意,不知是汗水还是外面飘入的雨丝。
“饶哥,喝点热的,驱驱寒。”周敏将一杯姜茶递给李饶,自己捧着另一杯在他身边坐下:“外面下雨了,听说对防御有利,大家情绪都挺...”
她的话顿住了,因为她看到了李饶异常凝重的脸色。
“怎么了?”周敏心中一紧,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李饶接过姜茶,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借由杯壁的温度让自己思绪更清晰。
他沉吟片刻,找了个借口:“没什么,只是精神力消耗得比想象中的严重点。”
听完李饶的情况,周敏安下心,回道:“要不我们先回去休息,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事情。”
其实他们不用继续待在这里待命,可以直接回家休息,但李饶拒绝了。
周敏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对李饶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所以根本没有追问。
只以为李饶的精神力消耗严重,急着恢复。
...
...
内城,魔法协会总部,会长办公室。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清晰起来,敲打在厚重的玻璃上,取代了之前深夜的寂静。
办公室内灯火柔和,韩寂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和城墙防御图,眉头微锁,时不时用指尖划过图纸上的某些标记,陷入沉思。
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办公室另一侧。
那里摆着一张临时搬进来,铺着软垫的宽大扶手椅。
王伪梁大军司正仰靠在椅中,双眼闭合,呼吸匀长,身上随意搭着一件深色的外套,明显是已沉入梦乡。
自从北城墙鬼魆暴君伏诛、东面血尸君主退走的捷报相继传来后,这位以“探亲”之名驾临古都的大军司,只是对着当时同在办公室的韩寂简单说了句“大局暂稳,我歇会儿”,就径直在这张椅子上和衣而卧。
其间,魔法协会的数位高层、军方联络官曾先后敲门而入,都被韩寂以手势暗示小点声汇报。
无论是北面火云图腾横空出世斩杀亡君的细节,还是东面卢欢对血尸君主反常退却的分析判断,甚至是一些关于城内物资调配的请示,都没能惊扰王伪梁的沉睡。
王伪梁就那样安静地躺着,与外界紧绷的氛围和隐约的欢呼喧嚣隔绝开来。
韩寂对此并无不满,反而心下稍安。
王伪梁的存在本身即是最大的威慑和底气,他若能借此休息,恢复精神,对古都而言绝非坏事。
至于那些具体事务,本就是他这位会长和前线指挥官的职责。
雨声似乎更密了些。
就在这时,椅子上的王伪梁眼睫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此刻初醒,尚带着一丝罕有的慵懒,他微微偏头,看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夜景。
“下雨了?”他的声音有些刚睡醒的沙哑,平淡地问道。
韩寂闻声抬起头,见王伪梁醒来,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放下手中的笔:
“是啊,刚下不久。看来还是把你吵醒了。”
“这雨来得突然,不过按季节也算正常,下过之后地面冻硬,对防御短期倒算个好消息。”
他语气自然,完全将王伪梁的醒来归因于雨声的打扰,没有任何其他联想。
王伪梁坐直了身体,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目光掠过窗外连绵的雨幕,恢复平日里的沉静。
“睡了有一阵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应韩寂:“人老了,觉也轻,一点动静就醒。”
韩寂笑着摇摇头:“你这几日劳心,多休息是应该的。北面大捷,东面暂稳,眼下局面比预想的好很多,你正好可以宽心片刻。”
“宽心?”王伪梁不置可否地低语了一声:“但愿吧。”
他没有再说什么,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真的只是一位被雨声惊醒后,有些无所事事望着夜色的老人。
韩寂见王伪梁无意多谈,也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防御图上。
只是心中那份因为鬼魆暴君伏诛而稍显轻松的情绪,在王伪梁那过于平静的侧影下,不知为何,又悄然沉淀了下去,化作一丝难以言喻的审慎。
办公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雨声敲窗,绵延不绝。
王伪梁继续望着窗外。
耐心,是猎人最重要的品质。
饵已香,线已垂,水下的阴影正在聚集。
他只需等待。
...
...
东面城墙,指挥塔楼。
首席卢欢没有休息。
他站在了望口前,望着城外被雨水笼罩后,愈发朦胧的荒野。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很轻。
卢欢没有回头:“凌溪长老?怎么没去休息?”
凌溪走到他身侧不远处,也望向城外雨幕,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心里不踏实,睡不着。卢首席不也没休息?”
“总觉得...太安静了。”卢欢缓缓道:“亡灵退去,雨落下来,按理说是好事。可这心里,反倒更空了。”
凌溪微微颔首,声音温和而充满安抚意味:“或许是连日紧张,骤然松弛的反差。”
“鬼魆暴君已除,血尸君主暂退,煞渊虽在,但没有继续逼近。”
“我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卢首席,也需要休息,接下来的硬仗,离不开你主持大局。”
她的话语合情合理,充满了为大局考量的“责任感”。
任谁看来,这都是一位尽职尽责,与同僚并肩作战后仍心系防务的猎者联盟长老。
“长老说得对。天快亮了,等这雨停,还有很多事要安排。你也去歇会儿吧。”
卢欢转头看了她一眼,凌溪的神情坦然,眼神澄澈,带着关切。
他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违和感,或许真是自己多虑了。
“我再看看,待会儿就去。”凌溪温和一笑。
卢欢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走向塔楼内室,他确实需要抓紧时间恢复一些魔能和精神力。
等到卢欢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凌溪脸上那温和关切的神情还一直挂着。
她独自立于了望口前,雨水带来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她却在享受着这份寒意。
撒郎的目光投向北方,那是煞渊隐约存在的方向,又看到了内城,看到了那些正在安然入睡,或为短暂胜利而欣喜的芸芸众生。
“下吧,下得再大一些。”
她心中低语,冰冷的快意在灵魂深处蔓延:“用我的珍藏,滋养亡灵大军。当太阳升起,光芒不再成为你们的庇护...恐惧,才会真正开始。”
“至于火云图腾,王伪梁。”撒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在规则改变的战场上,个体的勇武,又能支撑多久呢?”
雨,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城墙上的法师们陆续轮换,休息的营区传来熟睡的鼾声。
没有人知道,这场他们期盼的“好雨”,正在为古都编织一件死亡的晨衣。
李饶站在窗前,彻夜未眠。
王伪梁在办公室的扶手椅中,闭目养神,食指的敲击早已停止,好像重新入睡。
而雨幕之下,古都之外,广袤死寂的荒野中,泥土深处,骸骨之下,无数亡灵空洞的眼眶或腐烂的眼珠,同时微微转动了一下。
贪婪地吸收着雨水带来的阴冷能量,让它们灵魂之火变了更为悸动。
天色,在连绵的雨声中,渐渐泛起了灰白。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城墙上的法师们揉着惺忪睡眼,替换了值守一夜的同袍。
许多人还沉浸在昨夜大胜的余韵里,低声交谈着早饭该喝热粥还是啃面饼,咒骂着这湿冷天气,可也在庆幸这雨真的会让城外安静。
“天亮了,总算...”
一名中年军法师舒展着僵硬的肩膀,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城墙之外,荒野的方向。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脸上的疲惫和刚刚泛起的轻松,如同被冻住一般,凝固在那张历经风霜的脸上。
嘴巴微微张开,瞳孔在下一瞬间急剧收缩。
不只是他。
城墙各段,所有在这一刻望向城外的人,无论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手,还是初次参与大规模守城的新兵,全都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难以置信、惊骇欲绝、世界观崩塌的恐惧,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那...那是...”
有人颤抖着抬起手臂,指向远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灰白的天光下,荒野弥漫着湿冷的雾气。
然而,那雾气无法掩盖的——
是亡灵!
无穷无尽,比昨夜更加密集、更加狰狞、更加疯狂的亡灵大军!
它们不再是黑夜中模糊涌动的影子,而是在天光之下,显露出腐烂的皮肉、森白的骨骼、空洞的眼眶、流淌的毒液!
黑色的、灰白的、暗红的...
死亡的色彩铺满了视线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一直蔓延到地平线模糊的尽头!
腐尸摇摇晃晃却速度奇快,骷髅奔跑时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鬼魂尖啸。
它们汇聚成一片蠕动咆哮的死亡之潮,正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涌向古都城墙!
太阳呢?!
那千年以来庇护人类,让亡灵退避三舍的太阳,明明已经升起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它们还在活动?!而且看起来比夜晚更加狂躁?!
“呜咯!!!”
一声充满暴戾和毁灭欲望的咆哮,从亡灵狂潮深处传来,显然来自另一头不弱于鬼魆暴君的恐怖存在。
这咆哮是进攻的号角,瞬间点燃了本就狂乱的亡灵之海!
“进攻!!它们进攻了!!在白天!!”了望塔上,传来哨兵撕心裂肺,几乎变调的尖叫。
最高警戒的凄厉号角再次响彻城墙,但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荒诞与绝望。
“不可能...这不可能...”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守卫法师踉跄后退,背靠冰冷的墙垛,脸上血色褪尽,喃喃自语,信仰在崩塌。
有人反应过来,发出绝望的嘶吼。
恐慌在城墙上炸开,迅速蔓延。
昨夜胜利带来的所有信心和士气,在这违背了千年铁律的恐怖景象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白天失守,意味着再无喘息之机,意味着消耗战将残酷到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