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的傅南竹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难不成陈重锦的诏书是真的?
他不是在谋逆?
否则傅南竹实在想不通他会真的以这样的理由不杀自己。
事实当然不是。
杀了傅南竹,的确会乱了骁菓军的军心,但想让他们就此不再抵抗倒也未必能做到,哪怕因为对方乱了阵脚,陈重锦获胜的希望就更大,可依旧要死很多人。
相比起来,他更希望让傅南竹活着,最好倒戈,让骁菓军为己用,再不济也能保证让其退走,以最小的损失拿下忘忧城,直接攻打神都。
关键就在箕尾坡的情报。
但为防止情报里没有足够威胁傅南竹的东西,陈重锦自己也得想一想怎么扯谎。
毕竟此时此刻,傅南竹没可能证实真假。
只是若能出现有用的情报,那用真的肯定比用假的好。
这点时间,陈重锦还等得起。
或者说,为了节省自己的力量,这一路上,他都在等。
若不然,忘忧城的镇守再厉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撑不到那么久。
除了针对某些人的情报以及减少攻城时己方的伤亡,他更需些时间确定神都里的威胁都有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对他心声传话。
“傅南竹的情报已至,我就挑重点,可能对你有用的说。”
陈重锦看了眼对面的李害乱,又转眸看向了那辆马车,意识到是谁在说话。
他听完了情报的内容,表面上不动声色,脑筋却转得飞快。
虽然确实有用,但还得再添油加醋些。
陈重锦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傅南竹说道:“毕竟是在打仗,虽然我很敬重傅郎将,可也怕出现什么意外,就委屈傅郎将先暂时趴着了。”
他随即接着说道:“有件真相,我觉得要告知傅郎将,信与不信看你自己。”
傅南竹皱着眉头。
陈重锦说道:“傅郎将的徒弟,骁菓军的都尉,宁十四的死,虽出自上官明月的手,但想来傅郎将自己心里明白,这事没那么简单。”
傅南竹抬眸说道:“我承认的确有怀疑,可长公主已证实,宁十四的死与陛下无关,所以最大的疑点是上官明月哪来的能杀死宁十四的实力。”
陈重锦笑着说道:“他的确不该有这种实力,其实在重塑文路的事件后,上官明月就疯了,是我与姜望商议,觉得最好还是斩草除根,因此特地派了人解决上官明月。”
“但不知为何,我的人没回来,上官明月却活得好好的。”
“这件事你大可事后去问姜望,我绝无半点谎言。”
“因此我认为,上官明月是得了什么奇遇,或者说有奇遇找上了他。”
“可他秘密的回到神都,没有报复任何人,偏偏找上了宁十四,还在张首辅以及甘梨、裴皆然的事接连发生的期间,背后人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
“我没有编排自己父皇的意思,可实事求是的说,傅郎将也该能想得明白,当时神都里发生那么多事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在这诸多事情里,宁十四的确是最不起眼的,但他确确实实也与姜望有关系,我不知那位当时是什么想法,你说长公主已证实与其无关,我却觉得不可信。”
“就算长公主没有撒谎,你又如何能确定他没有对长公主撒谎?”
“而且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上官明月在回到神都后,第一时间就入宫了,是有人刻意隐藏着他。”
“但我与陈符荼此前的竞争,东宫里有些眼线,傅郎将也该能理解。”
“所以我的人有目睹到上官明月,只可惜我得到消息晚了些,在我确定上官明月还活着且来到神都的时候,宁十四的事已经发生了。”
陈重锦甚至在这短时间里真假参半的考虑很周到,不等傅南竹说话,就继续说道:“当时之所以没有告知傅郎将这个真相,是父皇在出关后确实行动捉摸不透,我也怕惹祸上身。”
“而且真说了的话,傅郎将要是头脑一热,做出些什么事或说些什么话,那就是害了傅郎将。”
“别说那个时候我与陈符荼都低调了起来,就算要借此对付他,也难将其扳倒,我自然不忍心为此害了大隋的忠臣良将。”
他说的相当诚恳。
情绪表达很是到位。
这让傅南竹纵然觉得陈重锦的话语里有刻意彰显他自己的成分,也很难怀疑都是谎言,而哪怕信了一分,他的心境也是如遭雷击,面色更惨白了些。
陈重锦趁热打铁说道:“如今的情况,我与陈符荼已是不死不休,所以也没必要说些虚的,我当然希望傅郎将能站在我这边,就算傅郎将不愿,我亦不会杀你,只是我不能看着傅郎将被蒙在鼓里,为自己的杀徒仇人而赴死。”
“因此我不会要求傅郎将什么,只道出真相,信与不信你可以自己再去调查。”
傅南竹要是能查出来,早就查出来了。
但结合神都里当时的情况,傅南竹最先怀疑的确实是陈景淮,是长公主去了皇宫,给了他一个答案,才让他消除了自己的怀疑。
哪怕他的确还在追查,尤其把重点放在上官明月的身上,可什么也没找出来。
他不会想是长公主欺骗了自己,就像陈重锦说的,在出关后就变得截然不同,甚至还禁足了长公主的陈景淮,在宁十四的事上对长公主撒谎,并非不可能。
而很多事情都禁不住想,就算没有全信,傅南竹的心思确实也因此变了。
陈重锦提及了姜望,那么他曾斩草除根的去杀上官明月这件事,傅南竹不会有怀疑,疑点只在上官明月去了东宫是否为真。
但傅南竹确实是个很忠心的人,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很难背叛陈符荼。
先不说陈符荼的问题,就算证实了宁十四的死与陈景淮有关,陈景淮也毕竟已经死了,作为忠臣的傅南竹哪怕忌恨陈景淮,亦不会背叛整个大隋。
就更不会牵扯到陈符荼、陈重锦这些皇子的身上。
但换句话说,若是宁十四的死也与陈符荼有关,他确实很难再对其忠心耿耿,他不会背叛整个大隋,不代表仍会为陈符荼效命。
那么转而支持陈重锦,依旧在效命大隋,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无需多纠结。
前提是,这件事情已经确凿。
但疑心一起,实实在在的,这场仗他也没有多的心思去打了。
陈重锦这时候让杨砚把威压给撤了。
他亲手搀扶起傅南竹,说道:“我并非让你即刻做出选择,事实真相如何,答案就摆在那里,你可以继续阻拦我,但你得活着,才能获悉最终的答案。”
陈重锦没有操之过急,虽然让傅南竹临阵倒戈是他最希望的,可此事也非一蹴而就,更何况骁菓军最忠于皇室,就算傅南竹倒戈,也只会有一部分人跟随他。
目前只让傅南竹的战意削弱,就已是对他很有利的。
但他还是想退而求其次的让傅南竹能够暂时中立。
所以陈重锦就叹了口气,说道:“实话实说,将士们以死效忠,甚至是张首辅这般为大隋鞠躬尽瘁,亦落得个反叛的罪名,上位者如此,让底下的人怎能不心寒。”
“父皇的事,我身为儿子,不便多言,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傅郎将心里是清楚的,而陈符荼在很多方面都很像父皇,他伪装再好,也终归只是伪装。”
“更何况他的登基是有问题的,这样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大隋怎能好的了?”
陈重锦伸手接过陶惜递来的诏书,然后再递给傅南竹,说道:“此诏书是真是假,傅郎将应能看得明白,多的我就不说了,如何选择看你自己。”
在傅南竹捧着诏书的时候,陈重锦又说道:“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尊重,咱们都是为大隋着想,纵然最后只能兵戎相见,各自心中无愧就好。”
这一下可谓戳中了傅南竹的心。
陈重锦的‘真情流露’,深深感染到了傅南竹。
他摊开了诏书。
字迹的确是陈景淮的,玺印也没什么问题。
诏书里很明确说了罢黜陈符荼的太子之位,另立四皇子陈重锦为储君。
诏书是真的有,但眼前的诏书是伪造的,陈重锦为此花了很多心思,假的就是假的,总能找出破绽,可一时之间,他有自信,绝不会有人能直接看出破绽。
傅南竹是骁菓军的右郎将,是统领以下地位最高的,而骁菓军的统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傅南竹的职位自然就很高,诏书这种东西他很熟悉。
可正是因为很熟悉,且此刻的心思有些恍惚,他怎么看怎么像真的。
字字句句都没问题,玺印也没问题,怎能有假?
如此一来,就不只是宁十四的问题了。
他效忠的是大隋,其次才是大隋的皇帝。
或者说,整个骁菓军皆是这样。
因为这是隋高祖皇帝定的规矩。
骁菓军的力量必须以大隋为重,若是皇帝损害了大隋的利益,骁菓军就得自行决定如何拨乱反正,骁菓军是隋高祖皇帝一手成立的,拥有的特权是很夸张的。
只是在隋太宗的期间,骁菓军的权柄就被削弱了,最早的那一批人要么战死,要么老死,随着新旧更迭,以大隋为重的宗旨自然跟着减弱。
无论是隋太宗还是隋新帝又或是陈景淮,都想完全掌控骁菓军。
所以最初的规矩就渐渐成了一纸文字摆在军部的角落。
但每一个入得骁菓军的人还是会宣誓这句话。
哪怕它没有了实际的意义。
可为此真的记在心里的也不是没有。
或者说,他们内心里更敬重隋高祖皇帝。
亦能明白隋高祖皇帝立此规矩的原因。
别管他们是否一心为隋,还是纯粹很想施展在特定时候的无上权利,傅南竹此时此刻就不免有了遵循这个规矩的想法。
而他有了这个想法,就几乎是认定了陈符荼没有登基称帝的资格。
但想归想,傅南竹也没有立即执行的意思。
他把诏书还给了陈重锦,说道:“若储君出了问题,骁菓军确有拨乱反正的权利,可我目前能做的仍是需再证实,而无谓的牺牲的确可以避免。”
陈重锦的心头一喜,却又不免感叹箕尾坡的能力。
但就像傅南竹一开始会怀疑陈景淮,无论张首辅还是看着不起眼的宁十四被杀,其实明眼人都能串联起来。
可在隔了一段时间,尤其在此时节,箕尾坡的人居然还能往来神都,调查出这些事,那就的确很有手段,毕竟现在的神都肯定防守十分严密。
随着一路上攻城略地,箕尾坡的人展现出各种手段,陈重锦又怎能不想到渐离者,但不管是箕尾坡还是渐离者,他们掌握情报的能力都确实不凡。
是他以前小觑了渐离者。
但眼前还摆着另一个问题。
傅南竹的骁菓军纵然可以休战,忘忧城的人却不愿退,而且陇骑兵也不在傅南竹的管辖下,只是这个问题不需要陈重锦去考虑。
他趁着傅南竹劝两边暂时休战的时候,就派人去通知后续的兵马,哪怕绕远,也以最快速度直奔神都,甚至让箕尾坡的人先行一步。
而面对后方的陇骑兵,前去拦截的仅有数万的甘家军被打得溃败。
陈重锦就把前方的兵马再调去后方,但是跟随在傅南竹的人之后,并未动手,又闻来者是劝说休战的,这在不知所以然的陇骑兵看来,就很有问题。
重伤的忘忧城镇守被搀扶着到了城门上,看着城前的情况,听着身边人的汇报,却因不知详细的情况,虽不觉得是傅南竹临阵倒戈,亦觉察出这其中的问题。
骁菓军有一部分已经在撤退,陈重锦的人也有在撤退的,但各方的混战也没有止息,甚至牵一发动全身的让局势更混乱了。
只是陈重锦确实在撤军,没有主动出击,符合他们谈话的结果,傅南竹就没做他想,在忘忧城的镇守也出面后,倒是很快又成了两军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