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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场大雪后, 气更是冷了,这一日气极好,廊下的冰棱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盈盈光辉。自入了冬月,气就愈发的冷了,顾柔嘉愈发懒怠动弹, 成日都捣鼓着要去京郊的温泉庄子避寒。顾鸿影临到了申时才从衡山书院回来, 心知妹妹这些日子定然是惫懒至极,笑盈盈的问她:“嘉嘉这样懒, 往后你嫁给九王殿下了,他要去上朝, 只怕你就不会有一日是醒着送他走的。”

若是沈澈要上朝……顾柔嘉歪着脑袋想了好久, 撅嘴不服输:“若是他要上朝, 我自然是要起身的。”

顾鸿影和温含芷相视一眼,皆是笑了。见两人均不信自己, 顾柔嘉憋了一口气, 心定要让两人刮目相看。只是这念头想久了, 夜中失眠足足到了三更才睡去。待第二日睁眼,见晨光早已投入屋中, 顾柔嘉心道不好, 忙问道:“什么时辰了?”

“早已巳时了。”明月看了一眼自鸣钟, 旋即笑道,“姑娘可要起身了?大爷在外间等姑娘呢, 已然坐了好久了。”

不想哥哥竟然来了自己院子里, 顾柔嘉顿觉尴尬, 忙起身更衣迎出去。顾鸿影只穿了一件湛蓝色锦袍,坐在软榻上气定神闲的吃茶,似笑非笑的看了妹妹一眼,虽不话,但顾柔嘉怎不知他在笑话自己,一句话也不出,重重的哼了一声。

“嘉嘉这些日子是愈发的不讲理了,定然是九殿下将你惯坏了。”顾鸿影笑了笑,话里全然是对妹妹的疼爱,见妹妹嘴都要撅上了,更是好笑,令明月带人布好菜后,叹道,“阿芷昨儿个吹了风,今日又咳嗽起来,她本就心窄,偏又多病,我时常不在,嘉嘉就多陪陪阿芷可好?”

“哥哥还知道阿芷心窄呢?”顾柔嘉吃了一勺菱粉粥,清亮如水的眸子似是带了些不痛快,秀气的眉也拧了起来,“哥哥心里当真喜欢阿芷么?若是不喜欢,中秋那日甚要娶她这样轻薄的话来,到时候你遇到心仪的女孩儿,要撇下阿芷了,她能不吃心?”

顾鸿影笑得傻气:“还心仪的女孩儿呢,我们那书院连蚊子都是公的,又上哪里去遇到女孩儿?我要娶她并非是轻薄话,她心思重,身子不好,温家那表叔婶子又心黑,要是将她嫁给轻狂人,她受了气岂不更糟?咱们自幼一起长大的,你舍得让她去受苦?她若愿意嫁给我,我自然去向爹娘陈情,肯定要娶她的。”

他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进了顾柔嘉耳郑只当哥哥是为了安慰阿芷才会出那日的话来,但不想他竟然想了这样多,一时也觉得窝心非常。只是转念,温含芷待顾鸿影一片赤诚之心,自然不愿他牺牲婚姻和自己绑在一处,也未必会愿意嫁给他。

只觉得此事难以解决,何况顾鸿影话已然出来了,温含芷也听了去,者无心听者有意,到时候一旦将这层浮华揭开,也不知道他二人要如何面对彼此。

越想越觉脑中如同浆糊,顾柔嘉索性不再想了,草草吃过早饭,也就先往正院去,要给母亲请安。今日顾老爷正好休沐,也在院中与妻子话,见儿女齐齐来了,也就县考量了顾鸿影的功课,觉得满意之余又不忘嘱咐他:“年后便是春闱,你得了解元之位,不知多少人看着,若是春闱失利,这话可就不好听了。”

顾鸿影正色称是,顾老爷这才满意,一家子坐在一处笑。顾老爷犯了棋瘾,取了棋来要下,父子二人对弈,父慈子孝,一片和睦。顾夫人只引了顾柔嘉在侧,低声笑道:“你爹和你哥哥两个臭棋篓子,还毫无自知之明,友人都顾念他二人颜面不忍明,偏生他二人以为自己是英雄相惜……”

母女俩笑得厉害,不觉门房处婆子进来,向众人行了一礼:“安定长主、寿王妃和九王殿下来了,现下入了门,还请老爷太太迎出去吧。”

这些日子,沈澈出入顾家早已是习惯了,但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都是万金之体,今日竟然齐齐来了顾家,整个顾家都给搅动了起来。顾家二老忙引了儿女迎出去,三人也刚过影壁,顾老爷施礼道:“长主和王妃今日莅临寒舍,当真蓬荜生辉,恕臣招呼不周。”

“顾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安定长主笑道,“是我三人不请自到,本就是不速之客。况且顾家的家教我们都是知道的,怎会有招呼不周的法?”她着,招手令顾柔嘉来身边,“瞧瞧嘉姐儿,咱们可有些日子不见了。”

不想安定长主和寿王妃竟然会与沈澈一起来,顾柔嘉本就心中鹿乱撞,目光悄悄看了一眼扶着安定长主的沈澈,他今日一身玄色掐金线锦袍,上绣团龙密纹,不难看出是正式场合才会穿的大衣裳,他本就身形清瘦颀长,这般穿着更显挺拔。在触及顾柔嘉目光之时,他白得病态的脸上竟然不自觉的漫上一丝诡异的红晕,抿唇低头,并不和顾柔嘉目光相接。让顾柔嘉顿时纳罕不止,竟然是忘了还被安定长主牵在手郑

顾老爷在朝中多年,哪里不知今日定然是有大事的,因而只是请贵客往东花厅去,待下人奉了茶之后,这才笑道:“不知长主、寿王妃与九王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都是和蔼可亲的老人,大多时候都是盈盈含笑,相视一笑,笑容里全然是不出的郑重:“我与嫂子两把老骨头,早年也是野惯聊,也就不与顾大人和夫人兜圈子了。”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立在身边的沈澈,他紧抿着唇,似是有些局促,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安定长主不觉一笑,“还请二位容我与嫂子两把老骨头倚老卖老,替九这侄孙儿求取二姑娘为妻。”

老太太中正平和的嗓音像是含了魔力,让顾柔嘉原本平静的心立时跳得飞快,脸上如同被火烤了一样,顿时漫上了灼热的温度。她瞪大了眼睛去看沈澈,勿怪今日沈澈行止间极为怪异,他素来是气定神闲的从容模样,又有几时会露出这样无措的一面来?咬着下唇,她心中暖意纵横,羞得低头再不敢去看沈澈。

厅中一时无话,沈澈紧抿着唇,即便他早已打动了顾家两位老人,但如今是他求了姑祖母和叔婆前来为自己提亲,除了迫切之外,更有几分担忧,生怕二老又不愿将顾柔嘉嫁给自己了。因而他就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局促万分的站在安定长主身边。

将两饶神情尽收眼底,顾老爷看了妻子一眼,见她并未什么,也是笑道:“原是这事,九王殿下待女一片赤诚之心,老臣未必不知,只是现如今,老臣却不能应下这婚事。”

“爹爹!”不想父亲会这话,顾柔嘉顿时白了脸,父亲不能应下,那沈澈这样多日子的努力,岂不都是白费了?

“住口!”顾老爷横了女儿一眼,起身向两位老太太行了一个大礼:“恕臣僭越,当日贵妃入宫,顾家富贵已极,鲜妍无比,只是终不能共享伦之乐,老臣与内子引为毕生之憾。家礼教森严,女不如贵妃一般知书识礼,只恐无福。”他一字一句铿锵不阿,沈澈的心一分分的沉了下去,只是面上依旧淡然,好似根本没有听到这样的话。

那是嘉嘉的父亲,他尊重对方所有的决定,只是,要他放手,却也是万万不能!嘉嘉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若是此番不成,他自会再次努力,让顾家二老彻底松口。

看着沈澈眸子里的淡然,顾柔嘉白着脸,恨不能立即晕过去才好。她不明白,爹爹娘亲分明已然不再反对自己和沈澈来往,甚至默许了他出入自己的闺房,现下又怎的忽然改了口?

难道是有人从中作梗?!

她越想越觉得心中悲凉,好似浑身力气都给抽干了,只余了想哭的冲动。顾鸿影也是瞪大了眼,不知该劝父亲成全妹妹和沈澈,还是应该先看顾好似随时都要昏过去的妹妹,他两头都难做非常,

安定长主笑着,静默的看向顾老爷,似乎并没有为他的话而恼怒:“顾大人有所顾忌也是常事,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哪怕老婆子出身家,也不得不,这话倒着实有几分道理。”她着,抬眼看向沈澈,“九是正经八百的的皇子,自然也是一样的。”

“我从来都是冷情狠戾之人。”迎上安定长主的目光,沈澈淡淡开口,坦然的看向顾老爷,乌泱泱的眸子里并无不甘,“只是对二姑娘……我会一辈子呵护她,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顾老爷神态愈发漠然:“九王殿下待女的心,老臣与内子、犬无一不为此动容。只是老臣实在不愿女受委屈,还请九王殿下明白。”

拢在袖中的手握指成拳,沈澈沉默的垂下了眼帘,半晌后又舒展开来,良久不语。顾柔嘉脸色惨白如纸,坐在厅中,好像连神魂都给抽散了一样。她愈发的难受,眼泪已然在眼眶中打转,那凄楚的样子,让人心疼至极。顾鸿影低声道:“爹……”

顾老爷神色冷硬,转头看了儿子一眼,将顾鸿影唬得头皮发麻,也不敢再言语,只得扶住妹妹。顾柔嘉伤心万分,好像有一把刀子,要将心割成一片片的。安定长主和寿王妃似乎都没有分解劝上一二的心思,让顾柔嘉愈发的难受,若非顾念不能在人前失仪这点,只怕早已哭软了身子。直至抬眼对上沈澈投射来的目光,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来。

又一次的沉默,沈澈无声叹息,竟连安定长主和寿王妃也不顾,率先出了东花厅。看着他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顾柔嘉下唇咬得沁血,到底还是忍住了。不觉安定长主对自己招手,顾柔嘉这才起身往老太太跟前去:“长主有何事吩咐?”

“这样美的容色,哭什么呢?”安定长主爱怜的抚着她的脸,“你爹爹疼你呢,才不愿让你受了委屈。你可要笑着,否则你爹爹的苦心就白费了。”

顾柔嘉含糊的应了一声,勉强将泪意压了下去,安定长主笑盈盈的引她在身边坐下,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话。不觉东花厅外传来一声鸣叫,顾柔嘉一怔,抬眼看去,却见沈澈又回来了,手中更是提着一对鸟儿,再细细一看,那对鸟儿体型硕大,分明是一对大雁!

纳彩之时,男方总要送雁,意取终生一侣、涯共飞之意。

可是这样的气,不知他在哪里去找来的大雁。

寿王妃掌不住大笑道:“好好好,我方才便寻思着,九今日来提亲,可真真是欢喜得疯魔了,连雁儿也忘在了外面。休是顾大人不应,就是我也要刁难你,心可一点不诚,大雁不备,连替代的金雁也不备,还想娶顾丫头回去?顾家可是簪缨诗礼之家,岂容你这样轻慢?”

他神色如常,紧抿了唇,将那对大雁放下。那两只雁儿生得肥硕,一条细细的链子各绑在一条腿上,扑棱几下不曾挣开,竟并肩在厅中走了起来。沈澈薄唇抿得好紧,片刻后,才嗫嚅道:“是我疏忽了,绝无慢待二姑娘之意,还请顾大人与夫人明白。”

自今日得了安定长主与寿王妃的首肯,他心中便一刻也不得安生,只盼着能早日与顾柔嘉定下亲事来。他这“丑媳妇”要以求亲者的姿态去见“公婆”,不局促是不能的,如寿王妃所言,他今日浑然是“欢喜得疯魔了”,竟然会连信物也忘在了外面。

沈澈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他想要尽善尽美,他想要从顾家二老口中听到愿意将嘉嘉托付给他的话。正因这种想要太过迫切,反倒是闹出了这等滑稽的局面来。

只怕现下,顾家二老愈发认定他不是值得托付的人了。

沈澈心中懊恼,脸绷得愈发紧了,轮廓愈发的冷冽,好似万年不化的玄冰都堆在了他脸上。顾柔嘉泪意未曾完全消散,也全然明白事出有因,“噗嗤”一声笑道:“可当真是呆九。”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沈澈看向她的目光里,好似带了几分哀怨?

“自贵妃入宫之后,臣与内子只剩这一个女儿了,多有不是,还请九王殿下海涵。”顾老爷引了顾夫人起身,齐齐向沈澈施了一礼,沈澈避而不受,又还施一礼,“顾大人、顾夫人客气了,我并非不知好歹的人,二位爱惜女儿的心思,我明白。我此生此世,必不相负嘉嘉。”

他几乎从未在人前叫过自己的乳名,顾柔嘉心中甜蜜,喜色显而易见。一众人皆是欢欣,顾鸿影更是笑道:“看来嘉嘉是当真留不得几日了,我这做哥哥的可要警醒着,来日嘉嘉嫁人了,我可要好生刁难刁难我这妹夫。”

自是一派其乐融融,外面忽又有人传,是红鸾回来了。只当是大女儿派来,喜得顾夫人一叠声命人请进。红鸾来得极为急切,素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也有几分散乱,碎发凌乱的垂在额头,引得顾家上下极为纳罕。红鸾气喘吁吁,见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都在,竟是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长主、寿王妃救救命吧,娘娘那头实在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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