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胜的御辇离开了护龙山庄。
辇驾内,朱胜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江玉燕坐在他身侧,一双美眸时而悄悄打量朱胜沉静的侧脸,时而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宫墙檐角,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李英琼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天妖屠神”、“血神经”、“席卷九州”、“祸及苍生”……这些字眼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
她出身江湖,后又执掌护龙山庄,深知这等邪功的可怕。
她见朱胜久久不语,以为他也在为此事深深忧虑,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打破了辇驾内的沉寂:
“陛下,可是在思虑那峨眉仙子所言的大劫?”
“那天妖传人与血神传人,当真如此可怕,连陛下也……”
朱胜闻声,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并无江玉燕预想中的凝重。
他侧头看向江玉燕,见她俏脸上难掩的关切与紧张,不由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放在膝上的手背,触感微凉。
“玉燕,你多虑了。”
朱胜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稳。
“李英琼所言,朕自然放在心上。”
“峨眉与武当的预警,绝非空穴来风。”
“不过,这所谓的大劫,却还算不上什么。”
“算不上什么?”
江玉燕微微一怔,有些不解。
“那李仙子言之凿凿,说那是旷世大劫,连白眉真人与张真人都惊动了……”
朱胜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似感慨,又似傲然:
“是啊,大劫。”
“但这九州天下,何曾真正平静过?”
“朕登基以来,所遇之敌,哪个不是声威赫赫,哪次不是劫难重重?”
“远的不说,便是不久前北境九边那一战……”
说到这里,朱胜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辇驾的帷幔,回到了那烽火连天的北境战场。
“就说那铁木真,纵然是除去他的诡计多端,用兵如神。”
“单单就说武学方面。”
“他身负《天魔功》与《长生天神功》血神力,这两门绝学,哪一门不是震古烁今,凶威滔天?”
“《天魔功》吞噬万物,《长生天神功》驾驭自然伟力,更兼他融合二者,窥得一丝混沌真意,其战力,已然登峰造极。”
“朕甚至怀疑,他最后引而不发的那张底牌,或许是另一门毫不逊色的恐怖传承。
“三门绝世功法集于一身,更有整个草原龙气、亿万牧民的气运加持其身……”
“如此实力,李英琼口中的‘天妖传人’、‘血神传人’,可能及得上当时的铁木真的三分之一?”
江玉燕默然。
她虽直面铁木真,但通过护龙山庄的情报和战后的只言片语,哪怕是她也能想象那一战的惨烈与铁木真的强大。
那是能以一己之力撼动一整个大国的魔神。
强如戚继光将军他们,在那魔神面前都毫无胜算。
朱胜见到江玉燕默然,随即继续说道:
“便是强横如铁木真,携其四獒四杰等一众草原高手,最终不也败在了我大明九边将士的铜墙铁壁之下。”
“连铁木真朕都击败了,朕又岂会惧怕两个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尚未成气候的邪派传人?”
朱胜摇了摇头。
“若他们敢正面来犯,朕自有雷霆手段,叫他们形神俱灭。”
听到这里,江玉燕心中的大石仿佛落下了一半,但随即更大的疑惑涌上心头:
“既然陛下有此信心,那方才为何……臣妾见陛下沉思良久,眉宇间似有隐忧?”
朱胜叹了口气,眼中的淡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沉的真切忧虑。
“玉燕,你所言不错。”
“朕不惧他们本人,朕忧的是他们的行事方式,以及……他们所造成的灾难。”
朱胜的目光锐利起来。
“铁木真虽强,但其志在天下,行军布阵,攻城略地,目标明确,虽有杀戮,却非以屠戮为乐。”
“天魔功虽也是吸取他人精气,但身为草原之主,除了战后屠城,他也找不到别的机会。”
“他追求的是征服,是统治。”
“而这天妖传人与血神传人,根据峨眉所言和功法特性推断,他们最大的危险,恰恰在于他们很可能只是纯粹的‘武林中人’。”
“他们无意争夺江山,毫无顾虑束缚。”
“他们的目标,便只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练成那盖世魔功。”
“而《天妖屠神法》需吞噬生灵精魄,《血神经》需吸食万灵鲜血……还有什么,比屠戮毫无反抗之力的百姓,更能快速、高效地满足他们的修炼需求呢?”
朱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
“他们若一心隐藏,不与我大军正面交锋,而是流窜作案,今日屠一村,明日灭一城,借助邪功诡异遁法,飘忽不定……”
“玉燕,你想过那会是何等景象吗?”
“那才将是真正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我们可以将铁木真拒之国外,却无法在他们发难之前找到他们。”
“届时,即便朕最终能将他们揪出来挫骨扬灰,可死去的百姓,还能复生吗?”
“造成的恐慌与破坏,需要多久才能平复?”
“朕所忧者,乃九州万方。”
江玉燕闻言,娇躯微微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她终于明白了朱胜真正的担忧所在。
是啊,强大的敌人不可怕,大明有足够的实力去碾压。
但毒蛇般的敌人,尤其还是两条以屠戮百姓为修炼手段的武神级别的毒蛇,隐匿在暗处,这才是最令人头疼和恐惧的。
大明以往对付的邪魔外道,如大活弥勒竺法庆之流。
固然实力强横,但他们或为争霸江湖,或为某种信仰,或为私仇,行事总有迹可循,有所图谋,不会,也不需要毫无底线地大规模屠杀平民来练功。
他们的“恶”,尚在一定的“格局”之内。
可这天妖、血神传人则不同,他们的“恶”,是根植于功法本质的,是最纯粹、最直接、也最防不胜防的毁灭。
处理这两者的难度,与对付竺法庆之流,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这……这的确棘手万分。”
江玉燕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茫茫人海,九州广阔,他们若一心隐藏,伺机作恶,我们该如何防范?”
“被动等待案发,再追踪调查,只怕……只怕每次都只能是去收拾残局。”
辇驾内陷入了沉默。只有车轮滚滚的声音持续传来。
朱胜的目光重新变得幽深,他望向窗外,思考着如何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去捕捉那两条可能带来血雨腥风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