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将乃燕人出身，又该如何！”
声音不大，在有心人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看着逐渐走向自己的男人，那拽着薛姚头发的男人慌乱之下脚步一晃，居然两个腿绊到了一起，径直摔在地上。
望着面色阴沉似乎能滴出水的林夔，那将领连连摆手，尴尬笑着挣扎向后退去，“将军说得哪里话，末将岂敢撩拨您的虎须，您用兵如神，连铁龙城都败在了您的手里，您对大晋的忠心自然无人怀疑...”
“唰！”
寒光乍现，剑影出鞘。
众晋将一片惊呼，以为那人就要命丧林夔剑下。
被林夔吓出一身冷汗的将领看着离自己只有区区半寸甚至还在颤动不休的剑锋，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恍惚间，他只觉两腿间涌出一股热流。
“剑今天在这里，下一次它会直接刺进你的头颅，别指望有人为你收尸或者喊冤，本将杀了你，陆机连屁也不会放一个。”
下一刻，林夔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双手环住薛姚的腰肢，将女子揽腰抱起，转身向将军府内的卧房走去。
没错，他居然丝毫不给在场任何一个人一丁点面子，直接转身就走了，而且还把让众将垂涎的美人也一并带走了。
最狂的是，他还偏偏留下了一句话。
“本将军乏了，诸位慢饮。”
什么叫乏了？
林夔你翻译翻译？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饮下了杯中苦酒。
陆相既然安排林夔为军中主将，后者又带兵一扫晋军颓势，挫败了铁龙城，如今威望正盛，他们这些早就从陆相身边失宠了的哪里敢去质问林夔？
那不是和刚刚那个被吓尿裤子的一样，活腻歪找死呢吗？
......
“高监军，看什么这么入迷？”
高义身边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一回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来者正是接受高义投降的晋国兵士，今日他也负责运送从宴席里传递出的空酒坛，只是他比高义轻松不少，只需要监督其他俘虏来回运送，自己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
“听里面的大人吵架，小的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就瞄上两眼。”
“这是你该看的吗？”不出高义所料，那人立刻佯怒道。
高义赶忙将手中酒坛放在地上，在衣衫上擦了擦手，低头低脑地从胸口内侧的暗兜里摸出了一个黄澄澄的东西塞到了那人手中。
“莫跟小的一般见识，您行个方便。”
“这什么...”
那人刚要嫌弃丢掉，可是一入手就感受到了手中之物的重量，定睛一瞧，居然是黄金。
这下他的眼睛都看直了，连忙压低声音道：“这这这...你从哪里得来的？”
“小的有个同乡之人，一路来到大晋累死了，那他的东西自然归小人所有。”高义说话时一脸坦然，毫不避讳，“今日感念您的提携之恩，特以此物略表心意。”
扒死人东西，还说得如此光明正大。
眼前这个燕国俘虏还真是个无耻之徒。
不过倒是有点眼力，还知道攀自己的高枝来保命。
不声不响地收下那块小小的金子后，这人眼睛一转，他不能让高义把贿赂自己这事泄露出去，要不然自己也许会背上通敌的罪名，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可是这里人多眼杂，自己要是把眼前这个小子处理了难保不会被他叫出声音，到时候就麻烦了。
再者说，自己也不是恩将仇报之辈，又拿人家东西手短，杀人越货这等事情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怎么处理高义居然成了个麻烦事。
仿佛是看出了眼前之人正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自己，高义居然主动递上一句。
“大人，我为俘虏，不敢提什么要求，不如这样如何？”说着，他将自己的头埋得很低，尽可能显得谦卑一些，“我想去城外头的乱葬岗当个小官，凭我这手艺，若是发了财定会孝敬您的。”
这倒是个办法，那人眼前一亮。
他不怕高义跑了，跑了就跑了，正好没人知道他手里多了一块金子的事情。
要是高义不跑，凭他雁过拔毛，连死人东西都不放过的性子，那自己岂不是开拓出了一条源源不断地财路？
到时候从这小子手里拿过财物，一路贿赂上去，说不定自己也能混个校尉什么的过一把官瘾。
最关键的是高义如果在乱葬岗的话，接触的都是死人，而死人恰恰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存在。
“你倒是个灵巧人，那就这几天，让我协调一下关系，把你安排进乱葬岗当个小官，到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您放心，小的绝对不忘大人恩德。”
......
夜色里，昌安城内重归寂静。
在伸手难见五指的昏暗黑色中，是足以让人发狂的沉默。
即便战胜了铁龙城，对于这些数年征战不曾返乡看上家人一眼的晋国老兵而言，不过是延缓了一些死亡的进程罢了。
苍髯皓首贼，一生不得归。
一直打仗，直到死亡，这可能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宿命。
这些人的脸上尽是麻木之色。
宿命宿命，他们已经认命了。
而与这些人恰恰相反的是带领他们战胜铁龙城的林夔，此刻他的府上灯火通明。
“你是燕人之后？”
林夔低垂眼帘，打量着正在为自己研墨的那双算是白皙的女人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嗯。”薛姚细如蚊蝇地应了一声，眼睛则是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把自己抱到府上却一直晾着自己的将军。
她知道这个将军曾是燕人，只是拿不准他对自己的心思。
“不用打量我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老夫这个岁数，甚至足够当你的父亲了。”
林夔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叹气后拿起一旁毛笔饱蘸墨汁，随即居然在泛黄的宣纸上练起了字。
薛姚就在他身边磨墨，林夔写完一张，她便刚好在砚台里磨出下一张所需的墨汁来，一时间两个人配合居然颇为默契。
如此反复数次，林夔突然笑了。
“年纪轻轻，磨墨倒是练得几分火候，以前老夫在家中写字，我女儿也是这般磨的，不疾不徐，浓淡适中，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有您这样宽和的父亲，她一定很幸福吧？”薛姚沉默片刻，试探着问道。
“她...”怎料面对这样一个问题，竟然能让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林夔突然语塞。
“她现在...我其实...唉，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寻她，只可惜一直无功而返。”
这是一种自觉没有尽到责任的愧疚。
甚至林夔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说话间他已经动了真情，显得整个人愈发失魂落魄。
“是奴家失语了...”薛姚自知提起了眼前人的伤心事，低眉歉意道，“奴家自幼父母双亡，见了将军自觉亲切异常，一时间...”
“唉，你这孩子，想必一路颠沛流离被迫来到晋国，吃了不少苦吧？”
林夔不愿再提往事，随即岔开话题。
可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也失言了。
久在军伍的自己怎能不知战俘，尤其是美貌的女子战俘是何等待遇？
眼前女子虽然年轻貌美，可是身上的伤痕依旧若隐若现，那么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根本不难猜出。
一瞬间，他心软了。
这个一向锋利如剑的男人心软了。
“也罢，今日起你跟在老夫身边伺候，不要走出将军府一步，没人会再刁难你了。”
“去歇息吧，你的住处老夫会让人安排给你的。”
“奴家多谢将军的恩情。”
薛姚两眼微红，颇有梨花带雨之势。
“好了，好了，不要在老夫面前哭...”
因为你一哭，我就会想起此时此刻是不是另一个女孩也在哭。
酩儿...为父想你了。
等完成了陆机的条件，为父就能从他手里把你救回来了。
乖女儿，你再等为父一小会儿。
就一小会儿，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