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八十六铁锹(上)
满日刚过,拂面的风中就缠上了雨水落没又蒸腾的湿黏,裹着山林里不知疲倦的蝉鸣声,钻进耳朵尽是令人心烦的燥热。
“烽哥,再等下去天都亮了,还没信儿呢?咱哥儿几个得在这喂虫子喂到什么时候啊?”
说话的人哀嚎了一嗓子,扒开闷了一脑袋红汗的帽子,耙了两下漂染得亮晃晃的红头发:“要我说……那老不死的根本就是不想管!这么多年村子里就跟聚宝盆似的哗啦啦地往他手里送钱,到头来人死了东西没了他大爷的翻脸不认人——要我说,就直接给他捅出去得了,咱村里百十来号人呢,犯事儿的差不多都死绝了,剩下的人怕他?就得让他看看!咱们村子里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想死啊你?!头发染得跟个荧光棒一样……八百米开外就能狙了你!”
红毛身后闭目养神的人实在听不下去,他也烦躁地挠了挠闷热得蓝汗长淌的鬓角,随手抓了一把杂草就往红毛的脑袋上扔过去:“……老实眯着等消息得了,省不省油的你也就是个小虾米,红得都熟透装盘了,还以为自己能蹦跶呢?”
“你比我强哪去?瓦蓝瓦蓝的头发……还带个毛线帽子,热不死你!”红毛咂了下舌尖,抬手拂开身上乱糟糟的草皮,抓了一把砂土朝脑袋后头扬回去,然后猛地扭头看见身后人拎起铁锹作势要抡到他身边长长记性,“嗷”一嗓子就端着屁股原地蹿起,直奔到黎烽眼皮子底下,指指点点地找个倚仗撒气:“诶!烽哥你看他!闹归闹,他还动真格的!”
“行了!消停点儿!什么时候了还在闹?!坑洞底下死的没有你们家的是吗?!”
黎烽手上的卫星电话没怎么拿稳,被红毛撞了一下,险些趔趄脱手。他语气不善地喝住了身后不合时宜地吵闹,趁着蓝头发呆怔愣的片刻,跨了几步上前,一脚踹飞了他手里紧攥的铁锹,震得他手腕子一扭,瑟缩着抖了几抖。
两个花里胡哨明显年纪轻不经事,被黎烽一脸严肃地低吼两声就肝儿颤地往一处挪躲,颤颤巍巍地挨靠在一棵老树底下,互相瞧看了一眼,咕哝着低声认错:“对……对不起烽哥。我俩就是……等这么长时间……心里犯嘀咕。”
蓝头发一咬牙,苦哈哈地皱巴着脸上前:“这山里还有矿那会儿我俩爹妈就没了,说得好听那是亲戚接手,说不好听那就是吃绝户,这么多年我俩一直在外头,学没上之后就在理发店当学徒,要不是我大姑他二姨说村子里出事儿,能划拉点儿钱到手……我俩也不会回来蹚这趟浑水……但现在钱没戏……还楔了三个警察扔在这坑里头,那谁知道过后怎么搞?”
“梁明老早就死透了,这坑洞也都塌得不能再塌了,那老瘪三万一真不打算给我们留活路呢?”眼瞧着身边人跟他站在一条战线,红毛也撇下嘴角开始骂骂咧咧:“先是因为姓梁的被盯上,村子里清整了挺长时间,后来又要搞什么开发区,本来条件都谈好了,扭头就搞出了个‘意外事故’直接把人都埋在坑底,现在说好的安置也没动静……咱要不还像之前……把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出去,吓唬吓唬那个老东西——”
“你还真以为村口火急火燎赶过来维持秩序的人,是为了跟盛安那帮冤大头作对的?”
黎烽稍微偏头看向坑道洞口的位置,鄙夷地嗤了一声,脸色阴恻恻地沉下去:“无非是觉得村子里剩下的这帮老弱病残没剩什么利用价值,但凡能撇清关系,掉过头来甩掉我们这些累赘就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那老东西这么硬气?”红毛忿忿,扭头啐了一口不干不净,“烽哥,你要不跟我俩交个实底呢?这么多天耗在山里,咱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让人拿刀使?”
“我哪有什么实底,平时我也不在村子里。”黎烽举着卫星电话原地晃了几晃,“要不是家里死绝了,我才不想回来受那个没用的气。要说法没有,要钱也没有,要是今天没趁机套着人,估计咱们几个怎么死的都不一定……”
“不过说真的,只要是没聊崩咱还是见好就收,真落在盛安那帮人手里,没个好,那姓梁的那么大个老板死得半个脑袋都没了,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
红毛琢磨不利索,倒是一旁蓝头发嘶了口凉气,摸出手机看了眼消息,耷瞧着群里“填好了”仨字儿,提步递到黎烽眼跟前去:“烽哥,西边塌陷的坑道填妥了。先前说好的,拿烂树枝什么的垫一下,基本上就没什么明显的痕迹,满山找没戏。就留着最早那个老矿洞,里头什么都没有——靠烽哥你看见没有?村子那边什么情况?灯晃了一下!”
红毛有点儿犯懵,循着山下吵嚷的响动就快步扒着岩壁爬上了一块视野开阔的小山头:“这儿能看见路啊,没车从盛安那条道上开过来,这是聊崩了?”
“他们派人找辙往山里钻,等了这么长时间没信儿,八成是沉不住气了。”
黎烽沉默了几秒,抬腿往怼在石头缝里的电子设备上又狠踹了两脚。他有点急躁地上前,拽下扒着山石的红毛自己攀高张望查看,眯缝着眼睛了了半晌也没望出什么时势的门道来,捏着始终没什么动静的卫星电话犹豫再三,一拳头砸在岩石上面。
“不等了,先填土,里头人没死透呢……别拖来拖去,小辫子没揪住,再给咱哥儿几个留下什么后患。”
黎烽舔了下被风燎扫得干巴巴的嘴唇,回头迅速安排:“给西边发个消息,过来帮个忙再下山……你砸石头,不用管死活,别让他们有机会爬出来;你拿锹填土——诶你锹呢?”
“刚踢到洞口那儿了。”
蓝头发一怔,眨了眨眼睛就跑到坑道旁边,弓着腰在适才恍惚有印象的位置低头盘旋:“诶?我记得就在这儿啊……我锹呢?”
他自说自话的没抬头,句末词尾疑惑的尾音正飘进山间,偏头却听见一声轻快的口哨响,合着踩在烂草碎叶上的“喀嚓”脚步声,游魂一般地飘进了蓝头发眼角余光的视野边缘。
“找锹?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