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审稿会,被传染了,来家就感觉药丸,今天一早就开始难受,脑子不灵光,写的又慢又迷糊,见谅。)
时威把那辆灰扑扑的小货车小心地靠边停下,袁家兴已经跳下车厢。
“炉子带了没?”李乐扬声问道。
袁家兴转过身。笑道,“带了带了!炉子、木炭都带了,连签子都是我们自己找车辐条磨的!”他边说边拍了拍车厢板。
时威也从驾驶座下来,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夹克,头发比李乐上次见时又长了些,冲李乐点点头,眼神里有种历经变故后沉淀下来的沉稳,但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倔强还在。
“得嘞,走,咱仨给抬进去。”李乐招呼两人。
三人合力从货车后厢抬出个黑铁焊成的烤炉。炉子形制粗犷,约莫半米长,三十公分宽,炉膛深阔,底下带着可调节的通风口,一看就是按国内路边摊样式打造的,与海德公园旁这些乔治亚风格建筑格格不入。
“这炉子不错啊,哪儿弄的?”李乐掂了掂分量,炉壁还带着新刷洗过的水渍。
袁家兴一边小心地搬着炉腿,一边说:“之前公寓里住过的哥们儿,好这口,没事儿就琢磨着弄烧烤。”
“他们画了图纸,找附近一家修车厂的焊工给做的。后来几个人陆续毕业回国,这炉子就扔在楼道杂物堆里。前儿你一说要烧烤,我就想起它来了。临来时找洗车店用高压水枪刷过的,应该不脏了。”
“嗨,烧烤这东西,炭火一起,哪还有什么干不干净。”
时威接话道,“这木炭是我从打工那家酒店的厨房要来的,说是正宗的苹果木。”
三人抬着炉子穿过前院。草坪刚修剪过,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汁液的清冽气息。克里克特教授站在门廊下,灰白的发髻一丝不苟,双手交叠搭在深灰色套裙前,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两个陌生年轻人和他们手中那件粗粝的器物。
炉子刚在后院露台的砖地上放下,两个小小的身影就像踩着风火轮般从屋里冲了出来。
李笙和李椽像两只嗅到新奇事物的小猫,“啪啪啪”地跟在一行人腿边转悠,乌溜溜的眼睛追着那黑乎乎的物件移动,又齐刷刷转向两个陌生人。
“阿爸,介个黑乎乎的,系森么呀?”李笙扯了扯李乐的裤腿,仰起小脸。
“这是烤串儿用的炉子,待会儿爸爸给你们烤羊肉串吃。”李乐蹲下身,一手揽住一个孩子,“来,叫袁叔叔,时叔叔。这是笙儿,姐姐,这是椽儿,弟弟。”
“袁叔叔好,时叔叔好。”李椽先开口,声音清亮,小身子还微微鞠了鞠。
李笙眨巴眨巴眼,跟着学,“袁苏苏好,洗苏苏好....”舌头还捋不直。
两人忙不迭地应着,脸上带着些拘谨,又被两个娃引得笑着,袁家兴搓搓手,蹲下身,从随身拎着的旧书包里掏出两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憨态可掬的帕丁顿熊,一只是经典的蓝呢大衣款,另一只穿着红色小棉袄,显然是特意挑过的,“笙儿,椽儿,给,见面礼。”
时威也递上两个盒子,里面各有一套做工精巧的胡桃夹子士兵玩偶,穿着不同颜色的军服,神态各异。
“以前在古董市场淘的,一点小玩意儿,希望你们喜欢。”
两个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李椽很认真地小声道谢,李笙则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摆弄小熊的帽子,嘴里还念叨着“小熊小熊,你次串串不?”
袁家兴看着,笑道,“乐哥,真没想到,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时威也点头,眼神里有些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不只是对孩子的喜爱,还有些别的。
这时森内特拄着拐杖从屋里踱了出来,瞧见烤炉,冲一旁的克里克特说道,显摆着见识,“你知道这是什么不?这是来自古代丝绸之路上的一种传承两千多年说完狭长炭火槽,肉串横架于火上,高温快烤,烟熏火燎,而芭比q烧烤架则是肉平铺,低温慢烤,前者求外焦里嫩,后者重均匀熟透。”
“至于烧烤为什么能吸引人类,除了这是源自人类基因中的第一种烹饪手法的记忆,还有就是美拉德反应,温度超过140c时,肉里的氨基酸和还原糖就开始交朋友,产生棕色的外壳和诱人的香气,温度越高,反应越激烈,产生的香味物质越多。”
“炭火的高温能让这个反应进行得更彻底,生成吡嗪类、呋喃类这些香味物质,这就是炭烤羊肉串香味的核心来源,另外香味里还藏着另一个秘密,脂肪的燃烧。”
“羊肉的油脂滴到炭上,瞬间化作一缕青烟,这些烟雾里富含芳香烃,又反扑到肉上,形成独特的烟熏风味,所以高温,还有.....”
克里克特白了森内特一眼,“你叭叭这么多,不还是要吃到嘴里才作数?”
“嘿,你.....”
李乐笑了笑,打断两人的斗嘴,介绍道,“教授,您见过的,袁家兴、时威。这位是克里克特教授,我的人类学导师。”
两人连忙问好。
克里克特教授的目光在时威脸上停留了片刻,淡淡地点点头:“李乐常提起你们。不必拘礼。”
“行了,洗洗手,来给我帮忙。”李乐招呼着,把两个试图研究木炭块的孩子轻轻拨开,“笙儿,椽儿,去找森爷爷玩,阿爸和叔叔们要干活,弄好吃的。”
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中央岛台上已经摆满了各种肉菜,两大块带骨的羊肋排、整条的羊腿肉、色泽鲜红的牛里脊、肥瘦相间的猪五花,还有成堆的青椒、茄子、洋葱、玉米。不锈钢水槽里泡着金针菇、韭菜和香菇。
李乐从刀袋中抽出一把厚背斩骨和剔骨刀,在磨刀石上“噌噌”蹭了几下,试了试刃口,开始麻利地分解羊肋排。
袁袁家兴和时威挽起袖子,一个利落地剥蒜、洗洋葱,一个切青红椒、蘑菇。水声、刀与砧板的碰撞声、还有两个孩子围着台子打转的细碎脚步声和提问声,交响乐般响起。
李椽站在时威身旁,小声问,“叔叔,洋葱为什么让人流眼泪呀?”
时威擦了擦眼角,苦笑道,“因为它里面有叫蒜氨酸酶的东西,切的时候跑出来,碰到空气就变成刺激眼睛的气体.....”他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跟两岁孩子解释这个有点滑稽。
李笙扒着岛台边缘,看李乐把羊肉切成拇指大小的块,“阿爸,介个红红的,系小羊的腿腿么?”
“嗯,是羊身上的肉。”
“阿爸,小羊多可爱呀,为什么要吃它们?”
李乐切肉的手顿了顿,这个问题比应对FSA的质询似乎更难一些。他斟酌着词句,“小羊如果知道它的肉能被做成这么香的烤串,给笙儿和椽儿,还有大家带来快乐,它或许会觉得......这是一种奉献?”
这话他自己听着都像诡辩。果然,李椽眨眨眼,逻辑清晰地问,“那小羊几道吗?”
袁家兴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噗嗤”乐了,接口道,“因为小羊长大了就是大羊,大羊就是给人吃的。就像你吃鸡肉、吃鱼肉一样。咱们吃的这些羊,生来就是养着吃的,饲养他们的人好好照顾它们,等它们长好了,才变成咱们的肉。”
“你看,你爸买的都是好肉,咱们用心做,让它变得好吃,不浪费,就算是尊重它了。它也算没白来这世上一趟,对吧?”
这解释实在算不上温情,却出奇地诚实,带着一种生活磨砺出的、略带无奈的达观。
时威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切好的洋葱泡进水里,免得辣眼睛。他手法有些生疏,看得出不常干这些。
等李乐把已经切好的羊肉块放进大不锈钢盆里,开始下盐、孜然粒、辣椒面、一点白糖提鲜,又倒了点植物油锁住水分,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抓拌时。
“阿爸,笙要次多多的孜然!”李笙踮着脚,鼻子一抽一抽地闻。
“哈哈哈,这会儿怎么不想小羊小鸡鸭的了?”
“可烤肉好次呀。”
“知道啦,大馋丫头。”李乐笑着,手下不停。
正忙活着,门口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接着是大小姐轻柔的嗓音,“我回来了。”
米白色亚麻长裤和浅蓝色针织衫,长发松松绾在脑后,手里还拎着个纸袋。
一进门就看见厨房里这热火朝天的景象,李乐拌肉,袁家兴和时威在在岛台前埋头,两个孩子像两只小蝴蝶似的在大人腿边叽叽喳喳,绕来绕去,唇角弯起。
“哟,这么热闹啊。”
“你回来了,赶紧滴,把这俩小东西给弄走,碍事儿。哦,家兴,大威,这是我媳妇儿,还没见过吧。”李乐冲大小姐示意,“袁家兴,时威,我给你说过的。”
“你们好,我是李富贞,很高兴见到你们。”大小姐打量一下两人,微微鞠躬,行礼,问好。
“啊,”袁家兴瞧见,忙直起身,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想伸手,可一瞧手上都是辣椒粒,只好也跟着欠身,叫了声,“李小姐”。
“我比你大,叫嫂子就成,他们都这么叫。”李乐一旁纠正道。
袁家兴随即笑着点点头,“那,那嫂子好。”
“你好,你好,来家是客人,还叫你干活,真不好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袁家兴忙摆着手。
而一旁,时威的动作则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和袁家兴不一样,他知道,这位是三松的大小姐,即便自家还没破产的时候,也与这位隔着遥不可及的世界。
可现在,就这样站在自家厨房门口,挽着袖子,笑容温婉,像个寻常人家的主妇。一时间有些恍惚。
李乐瞧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一边擦手一边笑道,“看啥看,她是她,我是我。咱们是咱们。”
这话说得随意,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拧开了某种无形的隔断,时威点头道,“哦哦,嫂子好,我叫时威。”
“你好,你好,麻烦你来帮忙,笙儿,过来,别给时叔叔捣乱。”
“那什么时候能次呀?”李笙看着李乐。
“等一会儿,肉腌好,穿好串儿,就开始烤肉,很快的,去,跟你妈去客厅找森爷爷和克奶奶玩儿去。”
“哦,椽儿,走啦!”
等娘仨去了客厅,李乐招呼两人,“来吧,咱们继续。”
厨房里少了两个“十万个为什么”,顿时效率高了不少。
等肉腌得差不多,李乐把煮了一遍的车辐条改的签子捞出来,开始穿串儿。
时威是个笨的,没两下就被竹签子扎了手指头,“嘶”地吸了口凉气。袁家兴瞅见了,四下看看,问李乐,“乐哥,家里有蒸馒头用的那种篦子不?就带好多眼儿的那种。”
李乐想了想,“有,在底下橱柜,我给你拿。”
翻出一个直径约四十公分的圆形蒸屉,密密匝匝分布着筷子粗细的孔洞,递给袁家兴。
袁家兴接过去,扣在一个大碗上,碗口正好把篦子边架住。然后,捏起一块腌制好的羊肉,码在篦子的小孔上方,接着,拿起一根竹签,对准肉块,“噗嗤”一声,签子穿过肉块,从另一头冒出来。
接着如法炮制,按着三瘦两肥,排列整齐。
“嘿!这法子妙啊!”李乐眼睛一亮,“不扎手,还快!你哪儿学的?”
“我家楼下,以前有个东北大哥开的烧烤摊,”袁家兴手下不停,又串好一串,“我看他们家就这么穿的,一会儿就一大盘。”他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好,就用这法子!”李乐也学着来,果然顺手多了。
时威也凑过来尝试,这次顺利了许多。三人配合,没多久,旁边的大托盘里就躺满了一排排肥瘦相间、微微泛着油光的肉串,还有穿好的鸡翅、骨肉相连、香菇、韭菜……林林总总,蔚为壮观。
“你们继续,我去把炭生了,先把茄子什么的烤上。”李乐端起一部分串好的蔬菜,又拎起那袋木炭,往后院走去。
。。。。。。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果木特有的、清甜中略带焦香的气息,渐渐弥散在傍晚微凉的空气中。
闻到烟熏味儿的李笙和李椽手拉手跑到落地窗边,鼻子贴在玻璃上往外看。
查尔斯三世也竖起耳朵,晃悠到门边。
炭火终于烧透了,通红的炭块铺在炉底,笼着一层薄薄的白灰。李乐把剖开的茄子、刷了油的玉米、整只的青椒铺在铁丝网上。
火焰舔舐着,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水汽蒸腾,随即,焦香混着蔬菜本身的清甜,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越来越浓郁。
这原始直接的香气,比任何高级香氛都更具穿透力和诱惑力。
当第一把肉串被李乐握住,熟练地架在炉子上时,“滋啦”一声爆响,油脂滴落炭火,窜起几朵欢快的火苗,混合了孜然、辣椒、焦香肉味的霸道香气,如同投入静水中的巨石,轰然炸开,瞬间弥漫整个后院,并向屋内弥漫。
李笙已经按捺不住,拉着李椽就要往外冲,被大小姐笑着拦住,给他们套上小外套。
天色渐渐暗下来,西天还剩最后一抹橙红色的余烬。李乐在廊檐下扯了根电线,挂上一盏老式的钨丝灯泡,昏黄温暖的光晕罩住烤炉周围一小片天地里,与远处客厅透出的光亮、天上初现的疏星,形成了奇妙的层次。
李乐蹲在炉子前,手里那把纸壳子改成的扇子不紧不慢地扇着。
肥肉边缘开始滋啦作响,渗出晶亮的油珠,滴入火中激起一小簇欢腾的火苗。孜然与焦香随着热气猛地窜起,驱散了之前所有的斯文气息。
跑过来“监工”的李笙和李椽,一左一右扒着李乐的膝盖,两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跟着那几串肉来回移动。
李笙吸了吸鼻子,小脸被炭火映得红扑扑,“阿爸,香,香,能次不?”
“没熟呢,吃个屁。”
李椽小声问,“阿爸,火为什么是红色的?为什么肉会变成这样?”
“因为火很热,肉里面的东西改变了形态。”李乐一边翻动着肉串,一边试图用两岁半能理解的语言解释,“就像.....嗯,就像黏土烧成了陶器,变结实了,变香了。”
这个比喻显然过于跳跃,李椽眨眨眼,还在消化,李笙已经伸出一根小手指,试图去戳那“嘶嘶”冒油的肥肉,被李乐轻轻拍开,“嗨,烫起泡,馋的你,再等一分钟。”
袁家兴端着一大盘穿好的蔬菜串,蘑菇、青椒、玉米段.....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这场面,笑道,“乐哥,孩子等急了吧?先给他们烤两串不辣的?”
“笙儿吃辣的,老奶奶说,能吃辣能当家!”
“还当家,你知道什么是当家不?”
“几道,就系笙说什么,椽就听。”
“哈哈哈哈哈~~~~”
“阿爸,好了,好了。”李笙又嚷嚷。
“不急,肉得烤透,火候不到吃了闹肚子。”李乐说着,将第一批烤得恰到好处的肉串移开火头,撒上一把细细的辣椒面与孜然粉,烟雾升腾,香气愈发浓烈。
眼瞧差不多,自己先拿起来尝了尝,这才又递了两串只撒了少许盐和孜然的给一旁,抱着小手,和小狗讨食儿一般,眼巴巴的俩娃,“吹吹,小口咬。”
又拿起几串,递给袁家兴和时威,“尝尝,看我这手艺如何。”
袁家兴接过,吹了吹,一口咬下。羊肉外焦里嫩,肥油爆开的瞬间满口生香,混合着孜然粗粝热烈的风味,瞬间将他拉回夜市嘈杂的烟火气里。
满足地“唔”了一声,竖起大拇指,“地道!乐哥,你这手艺,专业的。”
一口下去,时威眼神也亮了,“好吃。”又灌了一大口冰啤酒,冰凉与火辣在口中交冲,畅快地吐了口气。
“炉子好,炭也好,果木有股子甜香,压得住羊肉的膻。”李乐自己也拿起一串,三口两口撸进嘴里,不怎么斯文的吃法,与几天前Le Gavroche里西装革履、刀叉并用切割小羊排的动静,成了鲜明的对比。
后院角落那张厚重的原木长桌旁,森内特和克里克特对坐。
森内特面前摆着一小碟李乐特意为他烤的、只撒海盐和迷迭香的羊肋排,老头用刀叉慢条斯理地分割着,一边对克里克特说,“瞧见没?这才是人类最古老的社交仪式之,围聚火堆,分享猎物。比那些需要记住十二把叉子用途的晚宴真诚多了。”
克里克特小口啜饮着苏打水,瞥了一眼炭火旁喧闹的景象,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至少,这里没人需要担心自己领结的歪斜度是否符合那些无聊的礼仪。”
“家兴,时威,别光吃,喝点。”李乐把烤好的肉串儿装盘子里递给大小姐,示意给老头老太太送去,又起开几瓶啤酒,“最近那优惠券网站怎么样了?有起色没?”
袁家兴抹了把嘴,“还行!访问量稳中有升,时威琢磨着加了个用户投稿功能,让人自己分享找到的优惠码,咱们审核后给点小积分,能换点亚马逊的礼品卡。嘿,还真有人愿意花时间找这个。”
时威点点头,语气里带着点技术型的兴奋,“关键是信息得快、得准。我写了几个简单的爬虫脚本,盯着几个大商家的官网和论坛,一有新的优惠活动或者码放出来,自动抓取,人工再核对一遍,比纯手动快多了。”
“上个月广告和返点分成,扣掉服务器钱,我俩一人分了快八百镑。”他说着,看了一眼李乐,“不过,我们这网站现在.....确实有点丑,像九十年代的黄页。”
“丑不怕,有用就行。”李乐一眨眼撸掉一串,把签子一扔,想了想,“关键是思路,你们现在做的是信息聚合,省的是小钱。以后能不能往前再走一步?”
“比如,跟商家谈更深度的合作,独家优惠?或者,分析用户常搜什么,推送更精准?甚至.....做成一个本地生活服务的入口?”他说的随意,却让时威眼神一动。
这些想法有些模糊,却指向了比单纯“省几个便士”更大的可能性。
袁家兴则实在许多,“乐哥,那些太远了。我们就想先站稳,把信息做扎实,让常来的用户觉得靠谱,能省一点是一点,慢慢来呗。”说着,嘬了口酒,“我们这就小打小闹,图个踏实。”
李乐笑了笑,“其实,也有往大了做的法子,就......”
话音未落,前院传来汽车引擎声和隐约的谈笑。
小雅各布和安德鲁出现在后院的拱门处。小雅各布短裤短褂,手里还拎着个纸袋,安德鲁一身运动服,两人不知道从哪儿溜达过来的。
“哈!我就知道!远远就闻到这罪恶而美妙的香气!”小雅各布夸张地吸着鼻子,大步走来,先将纸袋递给迎上来的李乐。
“啥啊?轩尼诗?”李乐拿过来看了眼。
“昂,你一说来撸串儿,我就去我堂哥在奥丁公寓的酒柜里拿的,给教授他们尝尝,哦,这炉火!这烟雾!这.....这才是生活!”小雅各布也不客气,一伸手,从炉子上拈起一串烤得焦香的牛肉串,一口咬下,烫得直哈气,却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味儿,这才是美好啊。”
安德鲁则先对森内特和克里克特两位教授礼貌地颔首致意,才走到烤炉边,接过李乐递来的一串烤蘑菇。
“谢谢。”
“你们俩咋凑一块儿去了?”
“他约我打壁球,不过技术不行,还喜欢耍赖。”安德鲁刚说了一句,小雅各布就龇牙。
“谁耍赖,我就是还没适应球场,地板不是实木的,太滑。”
“你怎么不说你鞋不好?”
“啊,对,还有鞋。”
“噫~~~~”
安德鲁瞧见一旁的袁家兴和时威,“这俩位是?”
“哦,忘介绍了,袁家兴,时威,我前几天给你们说过的。安德鲁,小雅各布,正好今天过来,大家认识认识。”
“幸会幸会,你们好。”
“就你叫时威?我听李乐说过,你在搞什么线上优惠券网站?”
时威被小雅各布问的有些懵,看看笑嘻嘻的李乐,茫然地点点头,“是,刚弄,还是个雏形。”
小雅各布扔掉手里的签子,又拿起一把肉串儿,分给两人,“想法创意挺好,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聊聊?”
“聊聊?”
“呵呵呵,一会儿,一会儿,先吃再说,来,喝酒喝酒,”随即拿过一瓶冰镇啤酒,用开瓶器“噗”地一声撬开。
炭火明明灭灭,映着一张张松弛的、带着油光的脸。
长条的木桌被抬到了后院中央,铺上一次性桌布,各种烤好的食物源源不断端上来,焦香油亮的羊肉串、牛肉串,烤得外皮酥脆、内里多汁的鸡翅,滋滋作响的肥美猪五花,蒜香浓郁的烤茄子,清甜爆汁的玉米,虎皮尖椒.....啤酒成箱地放在旁边的大塑料箱里,浸在冰水中。
没有水晶杯,只有简单的玻璃杯和一次性纸杯;没有精致的摆盘,只有豪爽的大盘堆叠;没有轻柔的古典乐,只有炭火的噼啪、食物的滋滋、孩子的欢笑、狗子偶尔的吠叫,以及越来越响亮的、毫无拘束的谈笑。
气氛与Le Gavroche那晚截然不同。
那里是衣香鬓影,是计算与矜持,是规则下的试探与合纵连横。每句话都可能在心中掂量几个来回,每个笑容都或许带着多重的意味。空气里浮着香水、红酒与看不见的张力。
而这里,是汗水与油烟,是坦率与松弛,是口腹之欲最直接的满足带来的纯粹快乐。
小雅各布光起了膀子,一手啤酒一手肉串,和袁家兴讨论着哪种烤串的肥瘦比例最完美。
安德鲁则和时威聊起了他那个线上优惠券网站的构想,时威起初有些紧张,但见对方态度诚恳,也渐渐打开话匣子,眼里有了光。
森内特和克里克特坐在藤椅上,边吃边斗嘴,但语气是松弛的。
大小姐也没了星级餐厅里的正襟危坐,坐在桌边,腿里夹着一个,手里摁着一个,李笙吃得小嘴油光发亮,孜然粒沾在腮边,李椽则很认真地尝试用筷子把肉从签子上剥下来,小脸专注。
李乐是最忙的那个,大部分时间守在炉边,手里像耍弄兵器般翻动着大把的肉串,看火候,撒调料,额前的头发被汗打湿,在昏黄的灯泡下闪着光。
小院里,没有小心翼翼的措辞,没有需要揣摩的眼神,没有隐晦的规则与试探。只有食物最直接的诱惑,酒液最单纯的清凉,以及围聚一处、卸下所有社会角色后的闲散。
这才是生活最踏实、最温暖的底子。
无需任何符号资本的确认,无需在意任何场域规则,此刻的快乐,源自食物最原始的馈赠,源自朋友间毫无功利的相聚,源自这夏日夜晚,后院一方天地里,升腾的烟火与人气。
小雅各布举着啤酒杯,大声提议干杯,理由是“为了这该死的、让人忘记所有烦恼的碳水化合物和动物脂肪!”
众人哄笑着举杯,玻璃杯、纸杯、甚至啤酒瓶撞在一起,发出参差不齐却清脆悦耳的声响。
夜风拂过,带着炭火的余温、食物的香气,以及满院的欢声笑语,飘向远处沉静的星空。
这顿简单却丰盛的后院烧烤,仿佛一剂粗粝而有效的解药,洗去了连日来的波谲云诡与心机算尽,只留下舌尖的酣畅与心头的熨帖。
李乐烤完最后一波肉串,终于得了空,拿起一瓶冰啤酒,靠在一旁的廊柱上,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冲淡了喉间的炙热与油腻。
望着眼前这喧腾热闹的场景,又想起几天前Le Gavroche里那些精致餐具映照出的、克制的脸庞,忽然觉得,或许这样的人间,终究是比任何星空都更值得驻足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