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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浸透了窗棂,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床头壁灯,光线暖暖的,映的屋黄人也黄。

李乐侧歪着,手臂还揽着大小姐的肩,大小姐把头枕在他臂弯里,一头长发散在枕上,乌黑如云,几缕发丝被薄汗黏在光洁的额角。

“乘客”小李秃子和空乘李小姐经过一场对于服务项目的友好交流之后的余韵尚未散尽,两人开始了第N次的枕边家长里短八卦会。

李乐咂咂嘴,慢悠悠指尖从胳膊肘滑到肩头,“我看,他们两口子,照这个路子发展下去,吃枣药丸。”

大小姐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却也透着无奈,“谁知道呢。”她叹了口气,身子往他怀里又偎了偎,寻个更舒服的姿势,“也许.....最好的结果,就跟好些人家一样,离家不离婚,好歹面子上维持着,毕竟还有孩子在中间牵着。”

“难。”李乐摇摇头,下巴蹭了蹭她头顶的发丝,“就你嫂子那性格,你还看不出来?瞅着柔柔弱弱、说话细声细气的,其实是外柔内刚。哑巴吃饺子,心里贼有数的那种。”

“面上不争不抢,骨子里主意正得很。她肯忍一时,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可要是真觉着委屈透顶,伤了心,那肯定不会委曲求全。这事儿,且有的闹呢。”

“再说,她爸进去蹲笆篱子,属于大势底下撞枪口上了,老狐狸自己都得把你推出来顶着,他也没招,这事儿,要怪也得怪你舅,上进心太强,净拿亲戚开.....嘶~~~别掐,我说实话呢。”

大小姐从被里抽出手,“我说你说实话么,你说谁是老狐狸。”

“尊称,尊称,呵呵呵。”

小李顿了顿,手臂紧了紧。“到时候,咱可得离远点儿。自古有云,清官难断家务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血脉亲情、夫妻情分,尤其这种还牵扯到两边大家族的,里头不知多少弯弯绕绕、陈年旧账搅和在一块儿,剪不断理还乱。”

“咱们在哪边站队都容易里外不是人,一不小心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唉.....就是可怜了两个孩子,”他长长吁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额角,眼神里流露出真实的怜悯,“物质生活再丰富,金山银山堆着,也补不上家庭裂开的那道口子。”

“小孩子心思最是敏感,爹妈之间那点暗流涌动,他们感受得门儿清。缺了那份踏实安稳的家的气息,终究是.....美中不足。”

大小姐没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李乐结实的心口,绕了一圈,又松开。

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算是认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就像李乐说的,外人,尤其是他们这样的至亲兼“外人”,最难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揪住李乐近在咫尺的耳朵,“对了,说到孩子,咱家这俩,年底可就满三岁了。”

李乐被她揪得偏了偏头,咧嘴“嘶”了一声,嬉皮笑脸道,“领导指示?”

“少来。”大小姐手上微微使了点劲,声音却放软了些,带着商量,“阿妈让我问你,到底想好没有?是送出去上私立,还是就在家附近找个合适的幼儿园?这眼看着就到月份了,该定就得定了。”

“年底才三岁,鸡屎尖大点儿滴娃,急个甚?送去园子里,不就是换个地方玩儿?再晚上两年,五岁直接上学前班也不迟。学那点123够干啥?不如在家多撒撒欢儿,长长力气。”

“你琢磨什么呢?”大小姐手下一用力,李乐“哎呦”一声,赶紧告饶,“轻点轻点,耳朵要掉了!”

“掉了才好,省得不听话。”大小姐哼了一声,松开手,却就势支起半边身子,侧躺着面对他,灯光从她身后照来,在她周身勾了层毛茸茸的金边,脸上的神色认真,“再晚上两年?椽儿我是不担心,性格沉稳,坐得住。”

“就笙儿那个小猴子,再在家里无法无天两年,家都给你拆了,到时候奶奶还护不护得住她。”

李乐揉着发红的耳朵,嘿嘿笑道:“咋了是?我觉得笙儿这样挺好,活泼开朗,有闯.....有劲儿,活泼泼的。”

“好个阿西....”大小姐啐了一口,彻底没了睡意,开始掰着手指头,一样样数落这半年李乐不在家时,李笙干下的“光辉业绩”。那语气,又好气又好笑还无奈。

“就说上个月,跟椽儿在后院儿玩躲猫猫。她藏,椽儿找。结果,这一藏就没影儿了。”

“椽儿把客厅、餐厅、找了个遍,连花园狗屋后头都看了,就是不见人。喊她也不应。把椽儿急得,小脸煞白,跑来找阿妈,话都说不利索了。阿妈一看不对,赶紧叫上咱奶、保姆、厨师、连门口的几个安保都叫上了,全家十几个人总,上上下下,院里院外,连下水道都翻开了。”

李乐听得也紧张起来,忙问,“后来呢?找着没?藏哪儿了?”

“找着了!”大小姐瞪他一眼,“你猜在哪儿?”

“哪儿?”

“在玩具房那个堆满毛绒玩具的角落里!她自己扒拉出一个熊肚子那么大的空,钻进去,拿几个大玩偶把口一堵,严严实实。可能是玩累了,里头又软和,居然在里面睡着了。”

“我们外头翻天覆地地找,喊破嗓子,她倒好,在里面睡得呼呼的,抱出来的时候,还一脸你们吵我睡觉干嘛的无辜样儿。这把一家人吓得 尤其是保姆宋阿姨,差点儿晕过去。”

李乐想象那画面,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蜷在玩具堆里酣睡,外头大人鸡飞狗跳,忍不住“噗嗤”乐出声,“这小机灵鬼,会找地方!”

“你还笑?”大小姐掐了他好几下,继续数落,“还有一次,馋劲儿上来了,溜达到厨房。厨师正忙着做黄油小饼干,没留意。她倒好,踩着个小板凳,够着餐台上晾凉的饼干,坐在地板上,一个人悄没声儿地,吃了大半盘子。”

“结果呢?吃撑了,晚饭一口没动,到了半夜,开始哼哼唧唧说肚子疼,小脸皱成个包子。赶紧送医院,医生一看,说是吃撑了,给开了点儿山楂片,让回家少吃多餐,注意观察。丢死个人!”

李乐听到送医院,“后来没事吧?”

“倒没大事,就是折腾人。你是没见奶奶那脸色,又心疼又后怕。下令把家里所有零食罐子都放到她够不着的高柜里去了。”

“哦,那是得注意点儿,万一再给咂着。”

“嘿,你这人,怎么关注点不一样呢?”

大小姐白了李乐一眼,手下一紧,又是一声“哎呦”。

“还有么?”

“这才哪到哪儿,再往前,就咱们卧室的储物间,我放不常用包包的那个。”

“昂,咋啦?”

“平时扣着的,不知她怎么给捣腾开了,自己进去了。然后就把我几个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铂金包、凯莉包,全拎出来扔进浴缸里,又把我梳妆台上那几瓶香水倒了进去,添上水,拿个小刷子,有模有样地要给说是要帮阿妈洗香香!”

李乐听了,半张嘴嘴,“不是,就那些死贵死贵的,包.....废了?”

“还好吧,”大小姐皱着眉头,“得亏椽儿,本来在院子里玩儿,半天没见笙儿,就去找。找到卫生间,看见笙正洗刷刷呢。笙让椽找个刷子一起刷,椽儿就去找老奶奶要刷子,老太太多精明的人,一听就觉得不对,什么洗东西要专门来要刷子?”

“赶紧跟着过来一看.....几个包的表面都湿了,沾了水,还好发现得早,皮质没泡坏,赶紧抢救,送去专业的店护理,总算保住了。就是那香水味儿,现在那几个包一打开,还是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香,我都没法背出去了!”

李乐听得一遍心疼钱,一边还有点想笑,“嗨,不就是包么,下次给她说清楚了不就成了,回头我补给你,买新的,可行?”

“三十七万。”

“啥?”

“我说包,三十七万。”大小姐瞄着李乐。

“当我没说。”

“就知道。”大小姐往李乐身前拱了拱,只不过又回到对李笙的“控诉”上,“对了,还有爬树,家里老石榴树,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蹭蹭蹭就爬上去了,上去了,下不来,宋姐在底下又不敢硬拽,怕她摔着。最后还是叫来了阿妈,一起护着才把她抱下来。下来之后,你猜她怎么着?”

“昂?”

“手里还紧紧攥着个青皮小石榴,说,奶奶给您摘得,把阿妈弄得气都不知道往哪儿撒。”

李乐这次没笑,脸上露出点后怕,“这太危险了,得好好说说她,下次爬的时候得有人看着。”

“说?哪次没说?当面答应得好好的,阿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转头就忘!”大小姐无奈道,“还有跟老太太出去遛弯儿,跟一个看着得有四五岁的小男孩打起来了。”

“打架?这么小?”李乐一听,精神一振,“为啥?咱闺女吃亏没?”

“为啥?”大小姐白他一眼,“她瞧见那小男孩抢旁边一个小姑娘手里的玩具,小姑娘哭了。咱们笙儿,路见不平,冲上去就把那男孩推了个趔趄,小胸脯一挺,不许欺负人。”

“那男孩哪吃过这亏,愣了一下就扑上来,两个人就扭在一块儿了。”

“赢了没?”李乐眼睛发亮,完全忘了刚才还说危险。

大小姐看他那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掐了他胳膊一下,“就她那个儿头,两岁半,跟人家四五岁的比,能有多大劲儿?本来是要吃亏的。可她还有个帮手呢!”

“椽儿也上了?”李乐更兴奋了。

“可不!椽儿本来在旁边看人扇子舞呢,一看笙儿跟人动手了,二话没说,跑过去,二打一,那男孩哇哇大哭着找他妈去了。”

“嘿,好,咱笙儿有正义感,知道护着弱小,椽儿也不怵,知道帮姐姐,好好好。”

瞧见李乐的得意劲儿,跟听了什么捷报似的。

大小姐只觉得手又痒痒了,要去拧住他腰间软肉,“你怎么跟奶奶说的一模一样,奶奶回来当笑话讲,还说咱家笙儿仗义执言,有侠气,椽儿知道护着姐姐,讲义气。”

李乐一边蛄蛹一边辩解,“本来就是嘛!三岁看老,这心性的底子正,比多认几个字、多背几首唐诗强多了!有的孩子倒是规矩,见了人缩手缩脚,大气不敢出,那才愁人。”

“心性正也得立规矩,”大小姐松开手,“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你说,到底去不去幼儿园?在家,光长辈就有多少宠着惯着,我这狠话说了几次,也硬不下心肠真怎么着她。送出去,有老师,有小朋友,有集体生活的规矩,或许能收敛点。至少,爬树、翻箱倒柜的机会少点。”

李乐揉着腰,琢磨了一下,嘀咕道,“去吧,也行.....”

“嗯?”

“去去去,领导发话了,敢不去么?不过,去哪儿,当初可是说和其他孩子一样,去公办幼儿园的。我妈不是说有几家么?”

他这么一问,大小姐脸上露出一丝“早有准备”的浅浅笑意,灯光下,那笑意柔和了她方才佯怒的眉眼,“嗯,我和阿妈选了半天,就家南边那个北海幼儿园。”

“我和阿妈悄悄去看了两趟,那边环境好,活动场地大,我也和老师聊了,都挺温和有耐心的,教育理念也先进,还有小小种植园什么的,培养劳动能力,氛围挺好...”

李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我好像听说,西城几个幼儿园....那个北海挺难进的吧?是不是要求落户三年以上,还得是所属街道的房产?咱家俩娃,这条件够得上么?”

“满足啊。”大小姐慢条斯理地说,“笙和椽儿生下来,户口不就落在马厂胡同了?就是报名的人多,名额少,得提前排队,阿妈不放心,又和珊姨一起去落实的。”

李乐眨眨眼,“珊姨?怎么这里面还有珊姨的事儿?”

“那园长是姥爷以前一个学生的儿媳妇儿,姥爷已经让人递过话了的,那边就说了,只要是咱家的孩子,条件符合,肯定没问题,人家热情得很。”

李乐恍然,抬手摸了摸鼻子,“得,合着你们早就前哨、中军、后勤一条龙服务,悄没声儿地都给操持好了。我就等通知了呗?”

“总要你知道一下,万一你有别的想法呢?就像咱奶,非说红星黄寺幼儿园那边好,姥爷呢,又觉得一幼历史久,教的东西扎实,再不成就是清大附幼.....”

“不去隔壁,要去也去燕大附幼!”李乐嚷嚷一句。

“不过阿妈觉得,那两个都太远了,孩子早上得起大早,路上折腾。北海这个,离家近,走着走就到了。”

李乐伸手把大小姐重新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发顶,闻着那熟悉的香味儿,闷声道,“那就就近最好。孩子小,得多睡觉,别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你们觉得北海好,那就北海,不过北海,北海,哪吒闹海?”

“去你的。”大小姐窝在他怀里,舒服地叹了口气,接着刚才的话头,又絮絮叨叨起来,“不过,人园长也说了,孩子入园前,最好做个适应性训练。”

李乐听了,忍不住嘀咕一句,“还适应性训练.....听着跟训小狗似的。。”

“闭嘴!”大小姐抬头,瞪他一眼,“你才小狗呢,这叫科学育儿。你说,我说?”

“你说,你说,我听着,学习,学习,呵呵呵。”

大小姐便又躺回去,手指捏着李乐的喉结,开始絮絮叨叨地规划起来,“园长建议,如果决定明年过完年就入园,下半年就可以开始准备了.....得多跟孩子聊聊幼儿园,说说那里有好玩的滑梯、秋千,有很多小朋友一起做游戏,有老师讲故事,唱好听的歌。可以买些关于幼儿园的绘本,讲给他们听。”

“最好呢,能提前去幼儿园实地考察几次,就在他们户外活动的时间,隔着栅栏看看,让孩子有个直观印象。别一时半会儿融不进去,再产生抵触情绪.....”

“得提前给他们准备入园的小书包、水壶、姓名贴、换洗衣服.....书包不能太大,不然孩子背着费劲;水壶要那种吸管式的,不容易洒,姓名贴得缝结实点,或者用那种熨烫的......”

“自己吃饭、上厕所这些咱们都会,不过,椽儿还好,笙儿那个吃饭的架势,跟打仗一样,得好好练练......”

“还得调整作息,尽量向幼儿园的作息靠拢,早上七点起床,中午十二点午睡。还有,锻炼孩子自己吃饭、穿脱简单的衣服鞋袜......体检也得做,幼儿园要收体检表的.....”

大小姐一条条、一项项地说着,声音轻柔,带着为人母特有的细致和一点点焦虑。

灯光下,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哪还有半点在商场上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集团会长模样,分明就是个操心孩子点滴成长的普通妈妈。

李乐静静听着,偶尔“嗯”、“啊”地应和两声,目光落在她时而认真、时而担忧的脸上,心说,得,任你是什么家出身、执掌多大商业帝国的大小姐,一旦到了给孩子择校、操心入园事宜的档口,都跟天下千千万万的当妈的没啥两样,一样的琐碎,一样的患得患失,一样托人找后门儿,一样的.....接地气。

心里一软,低头亲了一口,低声道,“都听你的。你安排,我执行。保证不让领导操心。”

大小姐被他亲得痒痒,缩了缩脖子,终于停下念叨,睁开眼,对上他含笑的眸子,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倦意,也带着满足。她抬手,摸了摸李乐的下巴颏,“你就会说好听的。”

“真心话。”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会儿闲话,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

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向了一种沉郁的藏蓝,启明星悄悄爬上了东边的天际。

不知过了多久,大小姐的呼吸变得悠长均匀,已然睡去。

李乐却还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灯影边缘模糊的光晕,耳畔仿佛还回响着方才那些琐碎而温暖的絮叨。

想起李笙那闯祸精似的淘气模样,想起李椽安静跟在姐姐身后的小影子,想起未来他们背着小小的书包,蹒跚走进幼儿园大门的场景.....

心里那点事情带来的沉郁与算计,忽然就被这最寻常的家长里短给冲淡了,熨帖了。

任你在外是搅动风云的棋手,还是深陷泥潭的局中人,回到这盏灯下,拥着怀里的人,听着孩子的淘气事,想着他们上学的小烦恼,便仿佛触摸到了生活最坚实、最温暖的底子。

晨光透过厨房的百叶窗,在厨房的岛台上投下一道道经纬。

李乐系着条深蓝色围裙,正守着平底锅。

锅里,单面煎蛋的边缘在黄油温柔的“滋啦”声里,渐渐凝出一圈焦糖色的蕾丝边儿,蛋黄饱满,颤巍巍的。旁边小锅里,小米粥咕嘟着,冒着质朴的香气,案板上,切好的奇异果和小番茄红绿相间,水灵灵的。

早上的一场附加赛,让李乐不得不透着一股赶时间的匆忙。

“笙儿,椽儿,起床了!”李乐朝楼上喊了一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撞出回音。

楼梯上立刻传来“噔噔噔”的闷响,李笙顶着睡得东倒西歪的冲天辫,揉着眼睛,光着脚丫就往下冲,身上的小睡衣皱巴巴,鼻子一耸一耸地循着香味就扑到了餐桌边。

李椽跟在后头,倒是自己扣好了睡衣最上面那颗纽扣,只是头发也睡成了鸟窝,步子慢吞吞的,走到餐桌旁,先是喊了声,“阿爸,早上好”,随后就被桌上的煎蛋饼给吸引了过去。

“阿爸,笙儿要流心的!”

“知道知道,给你的是流心太阳蛋。”

李乐单手利落地把煎蛋铲进预热好的白瓷盘,又给李椽那份多煎了十秒,“椽儿的全熟。”他太清楚两个小家伙的口味,一个冒险,一个稳妥。

“快来坐好。”李乐又把蛋饼和粥端上桌,他自己则飞快地盛了一碗粥,就着两筷子咸菜,稀里呼噜几口喝完,又掰了小块蛋饼塞进嘴里。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大小姐从楼上下来,看着李乐这狼吞虎咽的架势,忍不住说道。

“唔,来不及了,今天和克里克特教授九点开周会,那老太太的时间观念比格林威治天文台还准,迟到一分钟都能用眼神把我倒挂在十字架上。”

李乐嘴里一边唔噜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解释,抬手看了眼腕表,“你们慢慢吃,我得先走了。”

说着,弯腰先抱住扑过来的李笙,在她带着奶香的脸蛋上用力亲了一口,又揽过安静坐着的李椽,同样亲了亲他的脑门。

“你俩乖乖的,跟阿妈和森爷爷吃早饭,好不好?”

“阿爸什么时候回来?”李笙仰头问,小手抓住了李乐的裤腿。

“爸爸是去好好学习,等忙完就回,给你们带.....嗯,带那个会动的巧克力蛋,行不行?”

“还要托马斯和他的朋友。”李笙立刻追加条件。

“成,托马斯。”李乐应得爽快,心里盘算着去哪儿买这玩意儿。

“还要去划船!”李椽小声补充。

“....船.....行,划船!”李乐一咬牙,应承下来,颇有点签下不平等条约的架势。

最后,他走到大小姐面前,自然地揽住腰,顺势在她唇角印下一个短暂的、带着油渍的吻,“我走了,晚上见。”

“呸,你擦嘴了么?”

“刚不是擦过了么?”

“你这人,开车小心点。”

“知道了~~~~”李乐话音未落,人已抓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和背包,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门。引擎声很快在窗外响起,渐行渐远。

餐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李笙“啊呜啊呜”吃得正香的声音。

看着正拿着小勺子努力对付杂粮粥的小家伙,又看了看李乐那空荡荡的碗,大小姐轻轻摇了摇头,在李椽旁边坐下,顺手拿起餐巾,擦掉李笙嘴角沾上的米粒,“笙儿,慢点吃.....”

“morning,孩子们,morning,美丽的李小姐。”

大小姐一扭头,瞧见森内授拄着他的黑胡桃木手杖,慢悠悠地从客房方向踱了过来。

老头今天换了件粗花呢的马甲,显得颇为正式,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目光扫过空了一个位置的餐桌,了然地点点头。

“早上好,教授。”

“森爷爷,早上好!”

“好,好,啊,我们勤奋的博士生,又被克里克特女士召唤去接受灵魂的拷问了?”他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拿起餐巾铺在腿上,语气带着调侃,“愿上帝保佑他,阿门。”

“说实话,每次见到克里克特教授,我都觉得她应该去掌管宗教裁判所,而不是待在人类学系,那更能发挥她的天赋。”

大小姐正在给李椽的蛋饼切成小块,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教授,您这话要是让克里克特教授听到,怕是下午茶,您就只能一个人坐在角落了。”

“事实总是刺耳的,我亲爱的。”森内特耸耸肩,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面前那碗李乐提前给他盛好、此刻温度正好的小米粥。

这时,李笙大概是吃完了自己盘里的,眼巴巴地瞅着森内特碗里那颗饱满的红枣,奶声奶气地开口,“森爷爷,枣,笙儿想尝尝。”

森内特低头,对上小姑娘那双充满渴望的大眼睛,那眼神让他想起某种等待投喂的、毛茸茸的小动物。脸上刚刚吐槽克里克特的刻薄瞬间融化,取而代的一种近乎宠溺的温和。

小心地用勺子将那颗枣舀起来,吹了吹,递到李笙嘴边,“小心烫,我的小淑女。”

李笙“嗷呜”一口叼走红枣,鼓着腮帮子努力,含混不清地说,“谢谢森爷爷!森爷爷最好啦!”

一旁的李椽抬起头,小声说,“椽儿的粥里,也有枣。”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表达自己并不羡慕。

森内特哈哈大笑,心情愈发愉悦,“当然,我们的小绅士也有。看来今天是个甜蜜的早晨。”

大小姐看着这一老两小的互动,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拿起公筷,给森内特又夹了一小块蛋饼,“教授,您别光顾着逗他们,自己也多吃点。”

“李乐这一大早匆匆忙忙的,他一直都这么连轴转吗?”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随口的家常关心,端起自己的小碗,轻轻吹着气。

森内特正拿起勺子,刚想喝一口米粥,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老头多精,立刻从这看似寻常的问话里,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意味。

喝了两口粥,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镜片后的目光掠过大小姐看似平静的侧脸,像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猫,嗅到了那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妻子的敏锐探查与关切。

沉吟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用一种略带夸张的语气说道:“忙碌?哦,是的,学术生涯就是一场与自我和 deadlines 的永恒赛跑。据我有限的观察,李一贯的日程表,其复杂和紧凑程度,大概堪比唐宁街十号在议会辩论期间的状态。”

“除了要应付克里克特女士那地狱里开出鲜花难度的课程和文献阅读,他还得操心那个关于特定人群的田野调查。”

“你知道的,有些东西像一团纠缠的水草,理清它们需要极大的专注,有时甚至需要一点.....偏执。”

老头没有直接回答大小姐的问题,而是描绘了一幅“忙碌但轨迹单纯”的图景。

大小姐也是剔透的人,立刻听出了森内特的弦外之音。脸上微微一热,心底那点细微的、连自己可能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试探,被这位老人精轻而易举地识破并给予了回应。

她垂下眼睫,用勺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粥,掩饰着那一瞬间的窘迫,语气却尽量保持平稳,“是么.....我就是看他最近好像瘦了点,怕他太拼,身体吃不消。”

森内特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微微一笑,语气变得温和而郑重,“李小姐,请允许我,以一个勉强算是看着他在这边求学、生活的老家伙的身份说两句。”

“李乐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内心拥有强大秩序感的年轻人,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目标明确,心志坚定,像.....嗯,像历史书里那些清教徒拓荒者,认准了前方有应许之地,便埋头开垦,不太在意路边的野花野草,或者说,他有自己的方式处理那些干扰。”

这话既是褒扬,也是一种宽慰。但森内特的话锋随即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只有聪明人才能捕捉到的转折。

“不过,”森内特叉起一块煎蛋饼,“再坚定的清教徒,也需要温暖的壁炉和牢固的家园来抵御荒原的风寒。”

“伦敦的六月看似明媚,但泰晤士河上的风,有时候也挺凉的,而且.....河两岸的花园里,蝴蝶总是不少。而适当的关心,就像花园里需要定期修剪的篱笆,既能增添景致,也能明确边界。你说呢,我亲爱的李小姐?”

这番话,说得既坦诚又含蓄。既肯定了李乐的可靠,也以一种充满智慧又不失风趣的方式,点出了有些动作,并非源于不信任,而是一种积极的、优雅的经营。

“谢谢您,教授。我明白了。”她轻声说,语气平稳,“家园的壁炉,自然要烧得暖暖的。偶尔邀请志同道合的朋友来分享温暖,也是乐事。至于....”她微微一笑,眼神清澈而笃定,“最好的花园,往往是主人精心打理、时常流连的那一座,有些蜂蝶,也仅是点缀风景罢了。”

森内特闻言,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灰白的眉毛愉快地扬起,端起碗,冲大小姐示意,“为精心打理的花园,和明智的女主人。”

“我想,李的实验无论多么复杂,他的对照组里,永远有一个最稳定、最优的常量,那就是回家。”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默契在空气中流淌。餐桌对面,李笙正努力地用勺子试图叉起一块滑溜溜的蛋饼,李椽则小口小口地、极其认真地喝着他的粥。

阳光完全铺满了餐厅,新的一天,在看似平淡的早餐对话中,悄然开启了它复杂的篇章。

早餐后,大小姐安顿好两个孩子跟着森内特去书房进行今天的“启蒙教学”,据老头说是要讲古埃及的咪咪为什么被当做神灵,又叮嘱了保姆和安保人员几句,便上楼换衣服。

她选了一套剪裁利落的浅灰色香奈儿软呢套装,搭配珍珠耳钉,显得干练而不失柔美。

对镜整理妆容时,森内特的话还在她脑中回响。

相信,并非一劳永逸的免检标签。婚姻、感情,如同她执掌的企业,需要用心经营,需要适时地展现力量与存在。

遥远的距离,不同的圈子,难免会有信息差和不确定感,这不是猜疑,而是对重要关系的审慎维护。

拿起手包,走出家门,姜银花已经拿着文件包在门口等候了。

坐进宾利慕尚舒适的后座,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部的声音。

城市在车窗外流动,从静谧的住宅区滑入渐渐繁忙的街道。

“大小姐,上午十点半与Vodafone的会议资料都在这里了。”姜银花递上文件夹。

李富贞接过来,翻开来,看了几眼,忽然道,“银花,有件事你帮我留意一下。查查伦敦这边,有没有那种.....主厨餐厅,中餐西餐都可以,但格调要够。”

姜银花一愣,“大小姐。是用于商务宴请,还是.....?”

“私人用途。“

“好的,我立刻去搜集信息,筛选几家后把详细资料发给您过目。”姜银花反应很快,立刻领会了老板的意图。

“另外,如果可以包场,去协调个时间。”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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