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搜查一课的问询室内。
佐藤美和子将手中的文件夹不轻不重的轻拍在桌子上,“啪”一声轻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样一样的将收集到的证据平铺在桌面上。
每一份文件的落下,都像是沉重的石头,压在男人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山本先生。”
佐藤美和子的指尖轻轻点在那叠证据上,目光沉静的注视着对面那位肩膀微微发抖的男人。
“一个经验丰富的司机,在开阔路段发生这样的事故,排除所有机械和外部因素后,剩下的,就是人的状态了……而你的状态……”
她顿了一下,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明显是被过度透支的……”
男人死死盯着桌面上的照片和文件,嘴唇翕动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审讯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那强撑的最后一道防线,在铁一般的事实和那不带审判、却直指核心的陈述面前,彻底崩塌。
他猛地抬起手,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
再抬起头时,眼眶通红,布满了血丝,里面交织着悔恨、疲惫和长久压抑后终于释放的痛苦。
“……是。”
一个沙哑的、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
“我……太累了……”
话语断断续续,却像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嵌入了整个证据链中。
佐藤美和子刚将这个案子的写完,还没来得及给目暮十三做汇报,下一秒就收到了来自白鸟任三郎的电话。
————
由于今天早上突发案件接二连三,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可用警力捉襟见肘。
目暮十三看着手头寥寥无几的人名,皱着眉思索片刻,最终拿起内部电话,拨给了已升任警部的白鸟任三郎。
想让他帮忙接替一下伊达航和高木涉的蹲点任务。
白鸟任三郎听明缘由后,没有丝毫推辞,立刻干脆的应承了下来。
只是后续在得知搭档不是佐藤美和子时,眼睛里闪过一抹惋惜。
作为在警视厅跟木青第二好的人,永山英也深受他的荼毒。
面对白鸟任三郎公式化的部署,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白鸟警官,请恕我直言。我们盯上的这个目标,他非常了解我们的办案套路,反侦查意识特别强……”
“您这套部署逻辑上毫无破绽,但……太‘标准’了,像一张摊开的网。我担心,您这一通操作下来,非但抓不到他,反而会打草惊蛇,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白鸟任三郎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没有责备,而是带着探究的意味,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永山英也见他听进去了,语速也快了不少:“前几起案子可以看出,这家伙除了享受犯罪的过程,同时也极其的迷恋这种在警察头上蹦迪的优越感。”
“而这种自负,在某种程度上,恰恰是他最致命的缺点……”
这件案子从接到报案到发现疑点,他都在跟,因此,对于这个罪犯的了解,他还是比较清楚的。
一周前,他偶然间接待到了一个特殊的报案人。
对方自称是神奈川县的人,名叫堂本山奈,之所以跑到东京报案是因为他推测,认识了两年的“风铃”可能出意外了。
经他的描述,一个建立在二进制河流上的友谊图景缓缓展开。
他同这位名叫“风铃”的人是在一期漫画论坛会中认识的。
他们一位是插画师,一位是漫画家,却出乎意料的聊的来。
双方都未互相告知过姓名,甚至连照片都没有交换过。
但两年间不间断的分享、抱怨、鼓励,早已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定在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之中。
他叫她“风铃”,因为她描述过窗户前挂着一串玻璃风铃,风起时,能洗净一身的疲惫。
她叫他“猫”,因为他总是跟她分享,猫小竹每天换着法子偷吃猫粮的趣事。
直到一天前,“风铃”的声音,在数字世界突然戛然而止了。
这种情况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一整天都没收到回信的堂本山奈尝试过报警,可神奈川县的警察根本就不相信他所说的。
初听时永山英也是这么想的呢?
嗯……他也不太信。
一个连对方姓名,性别都说不出来的报案人,很难不怀疑对方的精神状态。
不过这次报案,堂本山奈显然做足了准备。
通过碎片化的聊天记录,凭借“风铃”偶然提及的一个安全系数高的医院,他将范围缩小到了东京。
更关键的是,他提供了一个极具指向性的地点。
“风铃”曾发过一张窗外的夜景照片,角落里的霓虹灯牌,隐约可见一个独特的标志——一个被咬了一口的扇贝。
听到这个描述,永山英也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标志,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之前总是跟在木青身边的几个小混混,合伙开的一家居酒屋。
他亲眼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掏出一张张精心打印、标注的纸页。
上面罗列着所有他凭借智慧、耐心和不祥预感,从数字洪流中打捞出的,有关“风铃”可能所在位置的碎片信息。
他默默地听着,目光扫过那些执着的证据,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为了打消这位报案人的执念,也为了履行程序上对公民安全的确认责任,他最终还是决定走一趟。
青刀鱼居酒屋门口那盏霓虹灯牌在夜色里兀自闪烁着,被咬了一口的扇贝标志泛着金色的光晕。
永山英也站在门口,再一次感叹了一下三个起名废的文化水准,抬脚迈了进去。
“欢迎光临……”
独特的声线立刻在耳边响起,慵懒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戏谑,尾音微微上扬,熟悉得让他心头没来由地一颤。
永山英也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他至今也想不通,木青那小子当初为什么会同意刀哥他们用他的声音来录制欢迎语……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每天那区区一百日元的所谓“挂名工资”?
可小少爷明明从不缺钱!
不过不得不承认,偶尔听一下小少爷的语音服务,心里确实舒服极了。
就像现在,他刻意多在门口停留了两秒,任由那个欠揍又迷人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