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杉被一把捞住,下一秒,脚已踩在地面。
她睁开眼睛,看见两扇对开的榆木大门,包着半旧的铁皮。
“这是……”当抬头看见门楣上 “元氏县署” 木匾时,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没想到张翰说的“更好玩的地方”竟然是元氏县。
门前站着两个持牛皮盾卫兵,盾的正面用红漆画着 “豨” 字,边缘裹着铁皮,磕出不少凹痕。
“韩信”和“吕媭”突兀出现,两名士兵士兵反应不一,一个肃穆立正行军礼,另一个则目瞪口呆。
不过他没能呆三秒就化作了一坨光,上一次玄鹰蜻蜓点水的时候,张翰就已经看见门前有一个三角头。
杉杉这时才反应过来,现出冰刃双手紧握,张翰径直往里走,她背靠着往后退,警戒后方。
“李伴伴”被子母雷掀上半空,杉杉说看见黑屁股的时候,张翰就觉得机会来了。
一个被炸成黑炭的清洁工,他会去做什么?
当然是马上去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
就算他也一样会穿衣术,也不可能黑头黑脸出现在下属面前,好歹他也是书僮,掌管上帝之城的最高长官。
没有“李伴伴”的伏击圈不堪一击,张翰急步往里走,完全不把袭击当回事。
不断有青衣卫杀出,每一个都攻不到一米之内,杉杉的居合斩每一次都砍了个空,她再快也没有夕夕快。
一团团血雾在阳光下绽放,元氏县署衙血腥扑鼻,直到见到陈豨,张翰也没出过一次手。
陈豨的样貌出乎意料。
八尺身形,肩宽腰窄,臂膀肌肉贲张如铜,剑眉斜飞入鬓,目似寒星,英气俊朗,帅的让人很难联想到叛匪悍将,连杉杉都忍不住偷看。
难怪吕后对他情有独钟,这么帅的哥,哪个女人不动心,整个副本里,也只有他和吕后般配,绝对天生一对。
“韩信?”“韩信”一出现,陈豨就有反应,“你怎么来了?”
时间紧迫,张翰没理睬他的惊讶,直接亮出吕后给的黄金步摇,大声喝道:“皇后口谕!”
陈豨看见步摇,神情激动,竟忘了接旨,颤抖地伸手去摸步摇,嘴里喃喃道:“她……还好吗?”
张翰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杉杉扭头急怼道:“我姐好着呢,你快接旨吧!”
陈豨猛然看见“吕媭”,益发恍惚,仿佛看见爱人当年的模样,颤声道:“雉儿……”
“吕媭”与吕后极像,如果不是年轻些,你甚至会以为是同一个人。
这情景把张翰整不会了,后悔没把杉杉扔进储物间里,你自己都曾经搞混,何况深爱吕后的男人。
“真是个情种,”杉杉嘴角一瘪,像个吵架的小女孩,急吼吼道,“我不是我姐,我是吕媭!我姐有懿旨!”
陈豨终于回过神来,慌忙跪倒:“罪臣,陈豨接旨!”
张翰心里此刻爱极了这个丫鬟,今天这剧情没她还真不行,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口舌。
别看她平时憨憨的,这聪明程度,连小春初樱也不遑多让。
张翰绷着脸朗声道:“皇后娘娘说了,让你速将刘如意交予韩信,带回椒房殿!”
“这……”陈豨面露难色。
我惹,老情人的话都不管用,张翰厉声道:“怎么,你要抗旨?”
“非也,非也!”陈豨急忙摆手,“曹参大兵压境,围困县城,若交出如意,满城将士恐遭涂炭!”
这情种不光多情,还有情有义,虽说是Npc,张翰也不禁心生敬佩。
想到曹参那边还有下半场,这应该也是必然剧情,得给个梯子让他下才行。
于是取出黄绢圣旨,顺茬说道:“我已拿到陛下圣旨,可使曹参退兵,你若交出如意,我还能向陛下求情,免尔等死罪!”
陈豨愣愣看着圣旨,半晌才问道:“这……真是雉儿,不,皇后的意思?”
杉杉抢过步摇塞进他手里:“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我姐的东西!”
陈豨拿着步摇,如触电一般,“好,好吧!”扭头大叫,“来人!”
一名军官走了进来,拱手施礼:“阳夏侯!”
陈豨肃然道:“去把刘如意带来!”
“是!”
军官转身离去,张翰却心中一紧。
他分明看见,那军官是个天行者!
“我和他一起去吧!”
没等陈豨点头,张翰便一个瞬移追了出去。
他之所以没直接杀人,一是因为关键剧情,杀了怕刘如意不出现,二是因为军官不是三角头潘塞索摩。
张翰一秒钟便站在军官身后,骈指蓄力。
军官突然转身,叫道:“张翰,我是宁正!”
“宁正?”张翰顿住,狐疑地看着他。
军官伸手从脸上扯下一张面具,“我真的是宁正!”
确实是宁正,宁妮的大舅。
张翰这才发现,“鉴真”能看出原形,却看不穿面具。
“大舅,您怎么在这里?”
“别提了,我进上帝之城买绛理,刚走到天路就接到副本匹配信息,想着进来看看,听说你在通关,就留了下来。”
没时间叙旧,张翰急道:“刘如意在哪里?”
宁正也知道情况紧急,忙指着太阳的方向:“城西,西街粮库!那里有一队青衣卫守着!”
他突然脸色一凝,手按腰间环首刀,看向张翰身后。
“站住!”身后传来大喝。
张翰回头一看,杉杉正向这边跑来,后面一名青衣卫紧追不舍。
越绝剑不能用,会误伤杉杉,只好现出后羿弓。
弓弦还未拉开,青衣卫已发动攻击,手中冰矛疾刺杉杉后心。
一道青影自杉杉身形中掠出,迎向冰矛。
冰矛刺在仿生人的披风上,把仿生人捅成锐角,撞在杉杉身上。
杉杉手中一片冰莹的晶光劈出,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青衣卫的冰矛根本就来不及回收,只好抬起胳膊去挡。
“咔”
胳膊被生生斩断,还没落地,杉杉冰刃一撩,一片青黑色的花粉向三角头覆去。
张翰松开了弓弦,他知道马上有好戏看了。
花粉剧毒,潘塞索摩虽然不怕毒,但绝对抵不住痒。
只见青衣卫扔了冰矛,断臂捂着脸,没断的臂上下狂挠,摇脖子扭腰,让人看着都觉得奇痒难熬。
杉杉居合斩再次劈出,嘴里骂道:“臭不要脸!让你偷袭!让你偷袭!”
斜劈竖劈横劈,全都往披风挡不住的地方招呼,一阵嘁哩喀嚓,砍下好几块来。
碎块掉在地上,还和残缺的躯体保持同样的频率扭动。
宁正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即便是他也很难把一名青衣卫打得如此狼狈。
他已看出这女孩是卫道士,战力或许不如他,但反应敏捷,出手凌厉,他自愧不如。
“杉丫头,好了,走吧!”张翰叫了一声,转身就走。
杉杉用刀叉起一块残肢,追了上来。
这丫头是真聪明。
张翰不杀这名青衣卫,就是为了让他处于失去战斗力的状态,让其他人来救,分散敌人兵力。
杉杉更狠,她明白了张翰的用意,直接拿走一块,让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聚拢还原。
潘塞索摩和三眼人一样,只要未完成聚合,就什么技能都使不出来,形同废人。
宁正在前面带路,张翰居中,杉杉断后,三人迎着太阳疾速向西街粮库移动。
西街粮库是土坯墙,墙顶插着荆棘,门口守着两队士兵,每队十人,手里握着长矛。
粮库的门是铁皮包的,锁着两把铜锁,有个粮官正站在门前清点一辆粮车,手里拿着毛笔和竹简记着什么。
宁正要往前冲,张翰拉住他,交给他几颗手雷,“大舅,你现在去西门,沿途扔手雷,然后找地方苟起来。”
潘塞索摩太过凶残,他不希望宁正涉险,毕竟是宁妮的大舅,出事没法交待。
“好,你小心点。”宁正见识过这位外甥女婿的足智多谋,接过手雷,往西门跑。
杉杉双手握刀,凝视着那两队士兵问:“主上,怎么打?”
张翰拂手给二人换上青衣卫披风,也交给她几颗手雷,“你就在这里待着,一分钟后,先扔手雷,再发冰杀。”
杉杉接过手雷,嘟囔道:“那老太监来可怎么办呀……”
这句话张翰根本就没听见,他已进入隐身状态,一个瞬移掠至粮库侧面,脚步不停,穿入土坯墙。
一股寒气扑来,应该混着霉味和粟米糠气息,但张翰闻不到,只感到寒风。
粮仓内部是长方形土坯房,茅草从屋顶漏下,南墙有两扇窄小的土坯窗,阳光从窗缝斜切进来,在地上投出细长沙漏状的光柱,把半塌的竹编粮囤照得明暗交错。
粮囤沿墙摆了三排,多半是空的,只剩最里排两个囤着些粟米,金黄的糠皮从囤底缝隙漏出来,在光柱里飘着细尘,踩上去沙沙作响。
囤与囤之间的空地上,散落着几柄断矛、半块盾牌,还有个翻倒的陶碗,旁边是几枚铜制箭镞,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粮仓最里侧的角落,四根粗榆木搭了半人高的栅栏,栅栏门用麻绳捆着,绳结上还插着根短匕,是防里面人挣脱的。
栅栏旁立着个空木柜,柜门上刻着 “元氏县仓” 的字样,柜门被踹开,里面空无一物,只剩几粒粘在板上的粟米。
木柜前一张破旧的方桌,桌上一坛酒,两盘菜,一名军官坐在木马扎上,拿起酒坛往陶碗里倒酒。
栅栏里铺着块破旧的麻布,刘如意就缩在麻布上,身上穿的锦袍沾了糠皮与尘土,原本绣着的云纹在阳光下更显黯淡,领口破口处还沾着点干泥,怀里抱着个陶碗,碗里是小半块干硬的粟米饼。
“轰轰轰”
门外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军官霍然站起,手中现出一柄冰刀,注视着门的方向,却没挪步。
刘如意猛地抬头,一双眼在明暗间亮起来,却又立刻绷紧嘴角,突然眼前一暗,睁开眼时,已置身于一个无门无窗的房间。
军官感觉背后有动静,惊回头,栅栏内的皇子已不知去向。
爆炸往里延伸,气浪扑进粮库,掀去茅草屋顶,粮囤被炸得粉碎,他面色一凝,两腿蹬地往上急蹿,穿出茅草屋顶。
他悬停在空中举目四望,一大片冰凌袭来,连忙挥动冰刀格挡。
“轰轰轰轰轰轰”
西门方向又响起爆炸声,浓烟滚滚,他在空中一滞,往西掠去。
张翰穿出后墙的瞬间,夯土墙便被炸飞,尘土弥漫勾勒出身形,隐身已无意义。
他现出身形,迎着浓密的烟尘,直线穿向粮库前门。
之前的计划是,杉杉掩护,他进粮库拿刘如意,然后转回库门接上杉杉,用玄鹰逃逸。
但还是失算了,疏忽了高爆手雷的爆炸威力。
他总是炸别人,自己没被炸过,没想到子母雷连珠爆炸波及面会这么大。
十几名士兵已恢复青衣卫样貌,手中长矛也变成了各式各样的冰质武器,他们的脸都是黑的,身上沾满尘土和硝烟,正茫然不知所措。
一道黑影从中间穿过,带着两道剑光,剑光如收割机一般,从青衣卫身上横切而过。
反应快的青衣卫横起武器格挡,反应慢的被剑光切中,迸起几团光。
张翰穿出尘埃,杉杉不见踪影,他瞬间头大。
更让他头大的是,阳光下站着个老太监,头戴金帽,脸上沟壑纵横,眼角的红肉坠得老长,一点都不黑。
张翰心中一凛,还是低估这老家伙了,动作这么快。
或许在光屁股抛向半空的时候,他也算到了这对张翰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战机。
“李伴伴”没有任何废话,伸出枯槁的右手,五指箕张,虚空一抓。
张翰又感觉头痛欲裂,沮丧的念头闪过,完犊子了……
装备栏消失的一瞬间,一道蓝影从体内冲出。
“李伴伴”右手保持箕张,左手还是随意一拂。
没想到蓝影中劈出一道白光。
他当然知道,那道白光和后羿弓的金乌箭一样,都是太初境规则类技能。
他识得厉害,慌忙后掠,同时双手立掌前推。
一片雪花,只有一片,洁白晶莹,飘飘忽忽,迎向白光。
雪花与白光相撞,白光溃散,雪花幻化成漫天大雪,继续向前覆盖。
张翰一怔,没想到“李伴伴”竟然能抵挡拂尘必杀技,还能反杀。
菊花一紧,连忙低头往地下一扎。
能把拂尘击溃的雪花同样能把他击溃,此时无论是天梭还是瞬移都来不及,只有无需蓄力的“破界”能救命。
扎入青石板的一瞬间,他感到背上一阵刺疼,青色披风被生生剥去,如果不是还有奥丁圣衣,他此时已殒命消弭。
即便如此,还是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
体力条被刚才“李伴伴”那一抓,已所剩无几,全身如虚脱一般。
大头冲下,身体疾速下钻,张翰急忙调整姿态,只有双脚向下才能阻住下沉之势。
就在这时,头脑一阵晕眩。
剧痛与灼烧袭来,席卷全身。
躯体还在下坠,如坠深渊。
烧灼的痛苦吞噬着每一个毛孔,撕扯着混沌的意识,沿着每一条神经末梢疯狂蔓延。
视线模糊,意识恍惚,灵魂仿佛正在被抽取,正在离开躯体……
体力条已然见底,什么天梭阴遁都无法运行……
这是要掉到岩浆里去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