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张三千,待到小心翼翼将那封便旨叠好,脸上顿时堆起一片尴尬赔笑,“国公……哦不,郡马爷,圣上的旨意便是这些了。”
这称谓的改口,倒也不能怪他。
毕竟眼下,一道圣旨,他王老爷已被削去爵位革去官职,已与寻常百姓无异,最响亮的名头身份,除了皇后亲传弟子,便是景阳郡王的夫婿了。
若是再如以前那般,称呼一声“国公爷”,终究与礼法不合,甚至可能被问大不敬之罪的。
随即,又涌起几分戚戚然,一声长叹,“唉,说实话,奴婢也算是亲眼看着,郡马爷从当初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郎哥,硬是靠着满身惊艳绝伦的才学与一件件功劳,多少次差点连小命都丢了,方才一步步爬上今天这位置的……”
“年过二十,封国公爵,晋六部尚书,朝堂之上如鱼得水,哪怕拜相辅政也是指日可待。别说咱大康朝,即便翻遍史书,又有几人能比得了?”
“谁曾想,这好端端的,咋就……”
“即便是奴婢,这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痛心疾首。”
王老爷嘴巴一撇,斜眼盯着他,不说话。
嗯,本老爷就静静地看着你演。
果然,只见这死太监,又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或许这已经算得上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毕竟就此次,郡马爷一时糊涂冲动,所犯下的这些事,无论是无圣上诏令擅自离境也罢,迎娶那庆国女皇帝也罢,哪一样不是灭族的重罪?要换作其他人,人头怕早已落地好几次了。”
又一脸唏嘘,轻叹,“不过说实话,郡马爷此次能够有惊无险化险为夷,还得多多感念皇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才是。”
朝着刚才景隆帝离开的方向凭空一拱手,“当今圣上,虽是难得的明君贤主,胸怀广阔如浩瀚苍穹,自然是不相信郡马爷,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可也架不住这满朝文武与天下儒生的步步紧逼啊,甚至还有皇室宗亲参与其中。”
“毕竟,圣上虽为九五至尊,可肩负着社稷与天下,总不能不顾祖宗基业与朝纲稳固,对满朝文武与天下儒生的态度皆置若罔闻,否则,朝堂必然生出无法收场的大乱子。”
“郡马爷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顿了顿,继续念叨,“郡马爷置身于这大牢里,或许对朝廷之事一无所知。这段时日,正是长公主殿下坐镇清泉殿代理国政,皇后娘娘于本月十四的大朝会太阿殿上,冲冠一怒雄辩满朝文武与一众名家大儒,随后不惜背着后宫干政祸乱朝纲的罪名,连下三道懿旨……”
“以致京城之中,陡然如山崩地裂狂风大作,腥风血雨人人自危,短短不到十天,皇城禁军出动近半,典昭司衙门倾巢而出,两百多名文武百官惨遭治罪,或被抄家,或被流放,六七十位名家大儒与极具盛名的士子文人锒铛入狱,甚至不少宗亲成员,亦未能幸免。”
“皇后娘娘,就是要借此雷霆手段,震慑住这朝野上下如洪水般的弹劾声讨之势,就是要告诉全天下人,郡马爷是她老人家唯一的亲传弟子,谁也动不得!”
“再紧随其后,却是诸如程老将军之类,朝中一众早已告老辞官的老臣,竟毫无征兆地,联名给圣上上了折子,以自身名节担保,恳请圣上从轻发落……”
“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今日这道旨意。”
理了理身上袍服,才又继续叹道,“不过即便如此,也不难看出,圣上即便再恨铁不成钢,再一口一个乱臣贼子,可实则对郡马爷,却从来都是放在心尖尖上,实打实的恩宠有加啊。”
“至少,若无圣上默许,又岂会……”
“包括太子殿下,仅仅因为当初,害怕郡马爷在牢里受了苦遭了罪,置办了那么多物事,领着府上亲卫强闯典昭司大狱……”
“不但惹得圣上龙颜大怒,被吊起来抽了个遍体鳞伤,随后又被关了禁闭,此事更是闹得满朝皆知,朝野上下非议不断。”
“哦对了,圣上还说了,郡马爷虽已被削爵罢官,贬斥为民,可念在您乃是景阳郡王殿下的夫婿,且在京城并无宅邸,又为朝廷立了诸多功劳的情分上,那楚国公府包括府上一应物事,以及宫中赏赐之物,便不查封收归朝廷了,就当是陛下赏赐了。”
沉默良久,只见张三千才又神色一转,几分恭维之态陪着笑,“罢了,罢了……”
“奴婢也只是一时心中感慨,这才多念叨了几句,郡马爷就当听个乐子便是。”
“时辰已经不早了,奴婢这还得赶回宫中复命,便不多作逗留了。”
“一会儿,自然会有典昭司的人,前来侍奉郡马爷洗漱更衣,护送郡马爷离开。”
一拱手,“告辞!”
随即,便转身钻出了牢门,领着门外两个侍立着的清秀小太监,匆匆离开。
……
王老爷讪讪站在原地,一脸错愕。
一直蹲在这暗无天日与世隔绝的大牢里,还真不知这半个月,京城中竟发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变故。
更百思不得其解的,正值朝野上下同仇敌忾,对本老爷大肆声讨群起而攻,程老将军之类一众早已告老辞官的老臣,为何会突然联合起来,在皇帝面前死保?
要知道,张三千口中的这帮老臣,有文臣有武将,虽皆已辞官,绝大多数,要么是先帝时期的股肱重臣,要么当年五子夺嫡,景隆皇帝能成功登临帝位,可是有着从龙之功的!
这帮老骨头,别说是寻常勋贵朝臣,哪怕是天子见着,那也是得以礼相待赶紧赐座,其门生子弟,在朝中更是影响力匪浅。
可关键是,这些年,本老爷跟他们也没什么交情呐。甚至按理来说,就本老爷这些年做的这些离经叛道的事,这帮老顽固,更应该巴不得本老爷碎尸万段身败名裂才是啊!
结果,怎会如此?
突然之间,心里总有一种预感,尽管现在,关于自己当如何治罪,已尘埃落定,虽然爵位官职全都丢了,至少小命是彻底保住了,可这次朝堂的剧烈震荡,或许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种预感,不知为何,很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