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
癸雪生正带着部民在挖沟渠。
虽然因为一些原因，土王鹌将自己的势力核心迁往了西南边的高邑，但太原这里终究是好地方。
燕国的这些年的对外贸易，也让不少的耕种技术传播开来。
太原这里的水泽之地，不断被癸雪生圩田，然后种上芋头以及莲藕，每年的收成，都不比大邑商的核心区低多少。
可以说太原的王霸根基，已经开始展露。
当然，想要开发太原，也得面对四方的潜在敌人。
尤其是北方的燕国，以及西部的邛方。
因此癸雪生对这两个方向可能出现的动荡监控程度非常高。
甚至连邛方内部的动荡他都知道。
只是因为临近春耕，他实在腾不出手来，只能加班加点的开垦与抢种，打算在春耕结束之后，再图谋西边的情况。
结果三月下地，时间才过半，负责监控汾水上游的人匆匆下来：“相邦，不好了。燕国的戴冰甲突然攻入娄烦，妫嚣快挡不住了。”
“？？？”
正在看图纸的癸雪生疑惑抬起头，看向跑来的信使：“究竟怎么回事？燕国不是也在内乱吗？”
更北方的九原内乱消息，他也是知道。
因为燕国为了防止九原郡的内乱波及到代方郡，因此已经下令代方郡加速开垦，甚至燕国还从东面运来了一批铁器耕具与耕牛，整个代方郡的田土不仅翻完了，甚至还有余力让每个县多开垦一万亩出来。
可以说代方郡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就等着随时应对九原郡方向的风险。
结果现在跟他说，戴冰甲不仅平了九原的动乱，还顺势下来，直接攻打娄烦的妫嚣？
这意味着，若是燕国选择将娄烦占据，那么他在太原，就要直面汾水上游的威胁。
以燕国的能力，完全可以在娄烦筑坝，直接威胁太原的生产生活。
想到这里，他知道不能再等了，立刻说：“继续探，三日内我要见到所有问题的答案。”
打发走了人，他一刻不闲，赶紧去找族内长老们。
三日后，一行人进帐时，只看到癸雪生桌案上摆着许多摊开的简牍，还有人在屏风上不断按照他的话语，在地图上画标识：“戴冰甲兵分两路，有兵马约莫三千，正在攻打燕京山，燕京之戎正在跟燕国交战，彼此互有胜负。”
燕京山，是吕梁山脉在今山西岚县的一部分。
这里居住有一支戎族，一支从商王朝开国，就存在的戎族，平日里就生活岚县附近的山脉，经常对外劫掠，但每次抢到物资之后，他们就快速逃回山里，也不出来。
妫嚣之所以选择逃亡娄烦重振旗鼓，很大原因就是因为他跟燕京之戎有联姻，双方互为表里。
这一次燕国的戴冰甲虽然越过了山石阻塞的山道，但还是第一时间撞到了燕京山附近的燕京之戎，戴冰甲已经被劫掠了两次粮草，逼得他不得不放弃第一时间攻打娄烦，反而集结大量兵马，强攻燕京山，以保卫粮道安全。
但燕京之戎不好对付，否则自商周开始，长达六百年，两个大国都没有干掉他，反而一直拖拖拉拉到春秋，华夏开始大规模对外攘夷的时候，他们才逐渐被晋国吞并。
这就可以说明，在生产力不丰的时代，对方要跑甚至打游击，燕国这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好！好！”研读完整个战报与局势，癸雪生长舒一口气，“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元楚来了没？”
“这！这里。”元楚从长老群之中挤出来。
瞧了一眼元楚，如他的名字一样。
整个人瘦瘦小小，但脑袋特别大元，本义：头部，或者人头，因为他头大，特征明显，就取第一个元字，又因为自卑，身上穿戴了大量鸟羽，本义彰显勇武，但这瘦弱身材与大脑袋加一块，像个路边随处可见的灌木从楚，荆条、灌木从，还挂满了不知名的鸟窝。
总之一句话，磕碜。
难怪共回选定继承人的时候，元楚压根排不上号。
就他这材色，太差。
不过差一点也好。
于他而言，反而有用。
“你所求，我已知晓。不过土方是很难插手此事，只能用我们有癸氏的名义自己来。因此，你需要有所准备，此次最多助你夺回一半的娄烦，再想往前，很容易跟燕国起冲突。”
癸雪生先给元楚打个预防，但他却没有反对，反而十分恭敬的说：“全凭兄长做主。”
算算辈分，癸雪生是他表哥，因此称呼这么一个兄长，也是合理的。
只是他说出这个词的瞬间，癸雪生的眉头一皱，不过很快消弭，挥挥手，让他站到一边，看向其他长老说：“燕国正在攻打燕京山，那边的戎族只有三千不到，很难顶住戴冰甲的进攻。
至于妫嚣那边，一旦看到燕国打来，燕京山挡不住了，他一定会寻求出路。
之前他不是要认祖归宗？看看他是哪一脉的，招他认祖，驺虞的尊号我也可以给他保留，但必须将交邑今古交市交给元楚。”
几个长老一听，又看看地图说：“交邑，我们过去，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不一样。必须要有这一环。邛方内部的动荡，不能这么快就停了。否则燕国就来了。”癸雪生叹息一声，将桌上的一卷简牍递给下边的长老们。
他们接过来看了看，都露出了震惊神情：“什么？燕国这么托大的？一个月，要扫平邛方内乱？”
“好大的口气！光是赶路，都不止一个月吧！”
“雪生，你莫不是想要拖过这一个月，然后等燕国撤回去？”
癸雪生没有否认这个想法，沉吟片刻说：“燕国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举措。说一个月，就一个月。
甚至我觉得，可能对方这一次来，压根就没想彻底平乱，只是带着兵马过来劫掠，然后返回去准备春耕。
我们这里，三月中旬就得播种，而燕国在我们北方，他们普遍三月末到四月下地。
也就是说他们只剩下七到八日，七八日若是拿不下燕京之戎，就只能选择褪去。
到时候没了燕国的压制，驺虞的妫嚣肯定会支棱起来。
因此我们必须提前帮元楚在交邑站稳脚跟，到时候以土方的名义拉元楚入商盟。
想来以燕国的信誉，他们断然不敢继续开战。
而我们站在驺虞的妫嚣后边，以后再寻机会挤压他们北上，让他们重新去成为‘刑天氏’，这样一来，我们上游的防卫就安全了。”
癸雪生快速讲了一下地形与环境，可以说这一条汾河，对于太原来说很重要，因此必须进行针对性围堵。
还因为不能直接跟燕国产生冲突，因此需要保住驺虞妫嚣。
不然燕国到时候就真的直接杀进来了。
一番讲解，众长老也严肃了起来。
现在是有癸氏取代土王的关键期，燕国的国君虽然是亲戚，但辛屈他对于外边的态度，向来模糊。
毕竟他不仅是有癸氏的亲戚，更与土王有联姻。
说不定辛屈还巴不得他们取代失败，他好趁乱进来夺取土方的地盘。
所以这样一个亲戚，能不直接打交道，最好是别直接招呼。
驺虞妫嚣，就是最好的靶子。
“我去吧。”一个长老站出来。
癸雪生大喜，只要有人去，后边就安稳了。
“那么有劳了，接下来我会抽调兵马，尽快帮元楚拿下交邑。无论如何，保住妫嚣，暂时还需要他顶在前线。至于妫嚣从东面带来的人口，用元楚的名义，尝试招纳一部分。”
“是。”
元楚在边上听得热泪盈眶，还是自家亲戚好啊！
不然这一次他真的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去邛方了。
一行人都去忙碌起来。
独留癸雪生看着地图，又转身将桌案上一卷摊开的简牍拿起来，他仔仔细细读着：“鲜虞小猪举象耷为共工氏，尊号潒，于本月前攻入邛方，并获相邦之尊号。”
相邦……
“我是相邦，你也是相邦。那就看看，是谁先从相邦一跃成为主君吧！”
撇下竹简，癸雪生起身看向屏风。
燕国、邛方、土方、大邑商，四家势力在整个地图上犬牙交错。
但真正在国家角逐的地方，始终是山西。
这两家谁能夺下山西，谁就有资格彻底掌控东面的平原，否则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风险。
“既然你辛屈都落子了，那就别怪我了。”癸雪生对燕国没有太多好感。
不仅是因为血缘淡薄，更重要的还是燕国这些年推行的政策，严重影响了有癸氏的利益。
光是商盟的存在，就让很多国内的政治交锋出现了风险，但凡你废了主君自己上位，只要被燕国发现，随便一句话，就能将你的关税提高，所有遵纪守法的地方势力，都能因此获益。
甚至你要是敢口出狂言，反抗燕国，燕国就会纠集一群人帮被废掉的主君家族复国。
燕国都不用下场，周围一帮人都乐意帮忙。
打进去，抢一波，留下满目疮痍与百十家仆，地盘再分一波。
就算是有千余人的部族，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所以见到了别人的几番惨剧，部族内部的权力更迭，就基本呈现于政治斗争，大于武力争夺的态势。
这也是为什么癸雪生很怨愤燕国的原因。
单论武力，他已经整合完了山西大部分姚姓氏族，完全可以武力夺取，但慑于燕国的干涉，他是真的不敢动手。
可越是忍着，燕国就是越得寸进尺。
“来人。”癸雪生招来了一个手下，耳语交代了一番，便让他离去。
只见此人返家之后，化作一行人，带着一队人马，快速渡过汾河，进入南方，朝着上党盆地去了。
……
另一边，燕京山。
戴冰甲看着山上的高大的哨站，居高临下洞察他这里的状况，脸色不好看：“这群该死的燕京山戎！必须想办法拆了他们的哨站，不然我们从这里经过，一应布置，全然被发现，根本没办法推进。
这个叫什么功劳？先登？对，就是先登！”
听到戴冰甲的话，他身边的几个校尉也说道：“我上吧。”
“岁！岂能与我争！”
“还是我来！我披甲了！”
一干人听到先登这个等级的军功，一两个眼神都炽热了。
这个军功，在之前一直没用上，究其原因，就是不知道怎么安排，敌人居住的小邑，他们三两下就爬上去了，连人带墙，用大木撞两下，也就开了。
所以先登一直没有用处。
可随着燕国的都城建立，大家伙也对先登有了一定的概念，攻打小邑也无所谓先登不先登，但眼前这种居高临下能够直接洞察他们路线，甚至可以藏兵，随时攻打他们的高山哨站，就必须解决掉。
“想要先登的功劳也可以，先说说你们的办法，要怎么打上去，不能拖太久，也不能太浪费人力。”
戴冰甲对这群想要争功的将佐呵斥，总算是让局面安静了些。
这群人思考着。
片刻，有人说：“将军，我们用火攻如何？”
“火攻？”戴冰甲目光越过人群，众人也纷纷侧目，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少年，被这么多爽眼睛盯着，有点不好意思的讪笑。
“你难道不知道，昨儿个才下了雨？”戴冰甲没好气的问。
“对，就是要这个效果。”少年乐呵呵的说，“马上正午，晒了一早，草木不干不湿，时下还有风从东南吹来。
我们就在山下点一些干草，烟就会冒出来。
等风一吹，烟从山下奔山上去。
就算他们是铁打的汉子，面对这么大的烟，也得被熏得头晕目眩。
而我们只需安排一支擅长憋气的旗兵，用湿布裹住口鼻，顺风而行，就能在最短时间干掉对方。
以我军的实力，断然不可能让对方有任何得手的机会。”
“嗯……嗯……”戴冰甲琢磨，不着片刻，眉飞色舞，惊奇几分，“好小子！叫甚名？脑袋怎么长的！好办法啊！”
“嘿嘿，俺叫莒灵，嬴姓。”莒灵回答。
“莒……”戴冰甲身边的副将恍然说，“你就是那个随着微山氏一并过来的那个莒国的公子？”
“是我。”莒灵颔首。
燕国这边的户籍很完善，莒灵是前代嬴姓莒国的公子，但这一代莒国姓子了，嬴姓四散，他也是无奈投奔了微山氏，后来跟着嬴杞留在了燕国。
戴冰甲一听，倒是想起了之前的名册，再看看他的配饰，最低都是一个不更。
很显然，是个敢打敢拼的小子。
“行，既然这是你的想法，那就你来安排。我只给你一日时间，黄昏一到，不成就换人来了。”
“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