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车。”
加荷多蕾用极低的声音回答，她的目光仍然望着不远处的车流，像是在凝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遥远世界。
那些从车上下来的女人、男人无一不身着精致的衣物。这些人步伐讲究，姿态轻快，当她们走到日光下，手腕和脖子上的饰品有时会反射出奇妙的亮光……举手投足间带着某种理所当然的自信气质。
和这些人相比，伯衡老师身上的那种“文明”气质就显得单薄了……但加荷多蕾几乎是怀着无限的同情和体贴在思考着这件事。
她想象着伯衡出现在这些人当中，意识到老师其实也和自己一样，身上带着无法抹除的山林气息。
这让她感到一种难言的怅然。
吕其蓁往加荷多蕾的方向靠了靠：“数到多少了？”
“十九辆。”加荷多蕾从思绪中醒来，看向身旁的朋友，“人比车多多了。”
“因为好些车还停在外头呢。”
那里已搭起了露天酒会的场地。几顶装饰用的白色帐篷在阳光下投出柔和的阴影，两排供客人休息的椅子空空荡荡，无人落座。
吕其蓁的视线落在赫斯塔肩上的银色肩章与胸前的徽章上——在人群中找她并不难。她的步伐不疾不徐，神情平静，但无论走到哪里，人群都自然而然地围拢过去，像潮水涌向岸线。
有人在她经过时微微侧身让路，有人等她停下脚步便迅速靠近、低声寒暄，但没有人试图打断她的节奏，人们只是顺着她的步调同行。
吕其蓁的手撑着脸颊，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在这个近乎静止的瞬间，她忽然从许多碎片中拼凑出了赫斯塔的真正面貌，这个她之前以为只是“图兰旧友”“一个水银针农场主”的人，其实拥有着某种实质性的影响力。
她可以左右秩序、调动资源……乃至改变场面。而正是这样的一个人物——这个此刻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成为中心的赫斯塔——于不久前的雨夜大火里冲进了起火的屋舍，拎起了那个差点儿就要被焚毁的行李箱。
吕其蓁忽然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她与加荷多蕾望着不同的方向，却一起发出了近似的叹息。
“我们可以准备出发了。”加荷多蕾突然站起身，她指着不远处的一道走廊，“你看那边。”
吕其蓁顺着她的手去看，只见一个提着食篮的仆人正快步穿过回廊，那正是负责给克洛伊送下午茶的人。
据克洛伊自己说，她这几天基本不吃晚饭，因此也不跟那些送餐的仆人碰面。他们只会在第二天送早餐的时候，顺便将昨晚原封不动的食篮收走。
因此，从现在起到晚餐之间，那条通往行宫阁楼的路，将不会再有人经过。
……
临近四点，装着克洛伊的行李袋已经放在了汽车后排的座位上，加荷多蕾与吕其蓁将一左一右坐在行李袋的两边。
恩黛负责开车，她们从行宫另一端的出入口驶出。经过露天酒会附近的时候，佐伊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东西忘了拿，于是车停在路边，等她返回。
“你们渴吗？”恩黛指了指不远处的酒会，回头看向身后的朋友们，“我想去拿点儿东西喝，你们想一起来吗？”
加荷多蕾对此毫无兴趣，吕其蓁倒不渴，但还是鬼使神差地下了车，跟在恩黛的身后朝酒会的方向走去。
她下意识地检索着赫斯塔的身影，但看起来对方这会儿不在草坪这边。也许是去了室内，或是别的什么地方。
吕其蓁心不在焉地跟着恩黛拿了点儿小点心，很快看见佐伊小跑着朝她们这边赶来，手里还多了一个背包。
“走吧。”佐伊上前，顺手抓了四五块拇指曲奇塞进嘴里，咀嚼了几次，忽地看向前方，“等下，我们过去跟简打个招呼吧，顺便把行程再跟她说一遍。”
吕其蓁一愣，顺着佐伊与恩黛步行的方向看去——白色的帐篷下，一些穿着西装背心的仆人手持银质托盘，来回穿梭。人群分散而克制，说笑声轻柔极了，像是特意收了分贝，只有香槟气泡在人们指尖的玻璃杯里翻腾。
赫斯塔就站在那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刚才竟没有察觉。
“过来啊，”恩黛走了几步，发现吕其蓁还站在原地，不由得回头向她招手，“一起去。”
“……我，不用了。”吕其蓁道，“我就在这儿等着吧。”
吕其蓁望着前方。就在离她七八步远的地方，赫斯塔面带笑意，右手自然搭在身侧，左手也捏着一个香槟酒杯，但始终未饮。
她看着佐伊和恩黛就这么走去了赫斯塔面前，赫斯塔也自然而然地停下了与身旁人的交谈，倾听佐伊与恩黛的谈话。
下一刻，赫斯塔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吕其蓁始料未及地对上了赫斯塔的视线，紧接着，她看见赫斯塔朝自己走来。
她感到许多人此刻都在朝自己看来，原本喧嚣的人群因为暂时失去了中心而短暂平静。
这一瞬的惊异让吕其蓁动弹不得，周围的一切仿佛安静了下来，时间也好像陷入了某种特殊的凝胶，让每一个人的表情和动作都变得更慢、更清晰。那些视线有的带着好奇，有的带着冷漠，越过赫斯塔，最终落在了她身上。
随着赫斯塔的靠近，吕其蓁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世界……好像一架正在缓慢倾斜的天平。
当赫斯塔停在她的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屏住了呼吸。
“都顺利吗？”赫斯塔问。
“……顺利。”吕其蓁的呼吸再次变得放松，她抬起头，认真答道，“加荷多蕾和……嗯，现在都在车上。”
赫斯塔点了点头：“那就好，路上遇到什么问题跟佐伊她们商量就行，必要的时候，她们听你指挥。要是遇到了意外，也可以直接联系我或者图兰——你有我号码。”
“嗯，好。”吕其蓁立刻点头，“我会的。”
“那祝你们玩得开心。”赫斯塔往汽车的方向看了一眼，“加荷多蕾和克洛伊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