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向前几步,将雁蓉扶起来,“你们起来吧。”
“倒也不是非要瞒着你们。”她温声道,“只是有些事,不说才容易办成。”
雁蓉她们稀稀落落地站起来,依旧是眼圈微红,欲言又止的模样。
南月继续说道:“除了你们,我在宫中也无至亲之人,不信你们还能信谁?你们不怨我连累了你们才好。”
“殿下一向宽待我们,连奴婢等人的家眷都照顾到了。奴婢即便是为殿下赴死,又有什么怨言呢?”说话的是玉书。她是采选进宫,入乐华宫的第二年家乡受灾,父亲遇难,是南月派人送去财物,打点上下,她才不至于家破人亡。
南月失笑,她身旁的宫女不乏如此,她喜爱与宫女闲谈,问询她们家中上下。若有难处,她绝不吝啬。不问清这些,她哪敢把人放在自己身边重用呢?玉书她们不想这些,反倒对她感激不尽。
她唇边的笑意很快敛起:“跟着我只有赴死可走,还跟着我做什么?”
“放心,不会让你们跟着我赴死的。”
她身边只有这些人陪着她,她一定会保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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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梁帝病了半月有余,是如今宫中身份最高的颖妃在侍疾,里外由刑察司的人严密看守。
南月有萧北景做令牌,也能在北梁帝身边侍疾。只不过无论颖妃和她如何细心,御医如何费尽心力,北梁帝都昏睡不醒。
即便是颖妃,脸上也带了愁容。
南月走进寝殿,看见她一身素淡的打扮,轻声细语地让宫女把空了的药碗收回去。
“颖妃娘娘。”南月屈身行礼,非常自然地接过颖妃手中的布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北梁帝裸露在外的皮肤。
这是她这些天做惯了的。
颖妃见到她不免心情稍好了些,温声道:“陛下最宠爱你,你也最有孝心。”
南月回道:“父皇喜爱公主罢了,瑶琳他也是最喜爱的。”
瑶琳是颖妃膝下的公主,今年三岁了。
提起瑶琳,颖妃的脸上的愁容更重了些。北梁帝如今昏迷不醒,她的瑶琳日后不知能不能选得一名好夫婿。
南月擦拭过北梁帝,又亲手漂洗布巾,见颖妃不语,问道:“娘娘是累了吗?”
颖妃回过神来:“大抵是待久了,头有些发晕。”
寝宫中药味浓重,待久了难免不适。于是南月说道:“娘娘可以稍微歇息一下,南月在这里就够了。”
颖妃有些迟疑,她毕竟是长辈,不好将南月独自留下。
南月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殿内药味太重,于父皇也无益。”
她示意宫女将香炉抬过来,自己拨弄香灰,将其点燃:“这香是太医看过的,驱驱味道。”
自然是没有人有异议的。
与颖妃又闲聊几句之后,南月做足了孝顺的表面功夫,离开了宫殿。
第二日,南月起来梳妆打扮,刚净了面,玉书便匆匆进来,让几位低阶宫女下去。
“奴婢刚刚听说,陛下昨夜醒了一盏茶的时间。”
雁蓉正为南月擦粉的手一抖,在面颊上擦出一道白痕。她几近惶恐地要跪下请罪。
南月却已经制止道:“无事。”她抬手一点点把白痕涂匀,连口脂也一同点好。
雁蓉自铜镜中看见她面沉如水,镇静异常。于是雁蓉噤声,沉默地从妆匣中选出一只偏素净的玉簪,插在南月的鬓间。
南月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御医说父皇是中毒,但又说不上中了什么毒。如今父皇转醒了,说不定不是中毒,只是父皇年事已高呢?”
玉书一怔,脑袋仿佛被什么敲了一下,头皮发麻。她想说些什么,却被雁蓉狠狠地拽了一下袖子。
于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南月若无其事自铜镜前站起,再去为北梁帝侍疾。
她镇定自若,却让其他所有人都炸了锅。
像右相这种老臣,即便对北梁帝有些恨铁不成钢,也绝不会盼着北梁帝出什么事的。他们是忠臣,只会说恳请陛下明正视听。北梁帝一出事,第一个站出来斥责六皇子的便是右相。他说六皇子未得皇命,却欲行监国之事,如此国将不国。
于是,萧北景名正言顺地上位了。
右相如果知道他费尽心思推上位的储君,才是幕后黑手,他会有什么反应。
南月倒没有什么看乐子的心情,她只是觉得讽刺。他们想要一个清明的朝堂,却没有一个人敢直指御座上的君主。
因为他是君主啊。
南月端坐在床帐的一侧,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端详着床上的人。
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双手枯瘦,皮肤上布满了皱纹,眼皮松弛地耷下来。
但是只要他醒过来,一切就不一样了。
君王,父亲,丈夫,一个个头衔落在他身上。他马上就熠熠生辉,拥有了无限的权力。
他可以随意抢来美貌的少女做妃子,可以废除掉不合他心意的皇后,可以任用鱼肉百姓的奸臣,可以随意支配他所有的儿女。
他们都是属于他的财产,没有任何人觉得有错。
那究竟是什么出了错呢?
南月不知道,她想不明白。
她大抵永远不会是个好公主,也不会是个好女儿。
现在,也不会是个好妹妹了。
南月侧头,不出意外地看见萧北景。他稀松平常地走进刑察司严防死守的寝宫,扫了一眼床上的人:“昏迷这么久,还能醒吗?倒是好药。”
“若是太轻易死了,太子皇兄不也麻烦吗?”南月说,“朝堂上那些人,还不是很坚定地站在皇兄这边吧?”
“皇妹不缺耐心,我当然也是不缺的。”萧北景说话温温柔柔,比他在群臣面前更加温柔。
南月惊奇地发现,她这个皇兄是个从里到外的假人。即便被她摆了一道,他依旧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她说话。
“那么,皇妹接下来,想要他什么时候醒呢?”他问。
“当然要看皇兄的意思。”她说,“我是愿意帮皇兄的,只要皇兄愿意帮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