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心头猛地一跳,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裤缝,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苏老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里头藏着的刀子可够锋利的——这是明摆着要把《东丹王出行图》这块烫手山芋甩出去啊!他下意识咬住后槽牙,才勉强压住险些脱口而出的笑意。
转念一想,不亏当时师爷跟自己说,苏瑞这老头子不愧是浸淫古玩多年的老狐狸,一句话就点破了自己心头最深的顾虑。《东丹王出行图》这种级别的真迹,岂是个人或地方博物馆能私藏的?别说它凭空出现了,就算它是在墓穴中挖出来,那一刻起,它的命运就已经注定要被上交。无论是谁,拼尽全力、动用各种关系,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脑海中浮现出以往那些被发现的珍贵文物,哪个不是在考古队、博物馆辗转一圈后,最终还不是上交的命运?那些能在档案上被记上一笔“由某某发现”的,已经是莫大的荣誉了。别说私人收藏,就连地方博物馆想捂热乎都难,一个不小心就得吃挂落。
思绪翻涌间,陈阳的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面,木料发出的闷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这么一想,陈阳嘴角却微微扬起,苏瑞分明知道,这幅《东丹王出行图》留在手里除了徒增烦恼,还能有什么用?研究它?别逗了,就他那点水平,怕是连个边都没摸到,就得被专业团队碾压成渣。与其抱着鸡肋浪费时间,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上面去头疼去吧!
可交上去归交上去,分怎么交上去。陈阳心中暗暗琢磨着,这其中的门道可大了去了。就这么拿着一幅绢本交上去了,你跟人家说,“领导,这是我发现的,疑似《东丹王出行图》,麻烦你们给鉴定一下。”
陈阳想象着那个场景,绝对没没有任何一名领导搭理你,鉴定《东丹王出行图》?这不是开玩笑么!陈阳脑海中浮现出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们的表情,估计会直接把你当成神经病。真品大家都知道在哪里,你手里的怎么可能是真品?
在座的这些人,不光陈阳清楚,任谁心里都清楚,这种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费九牛二虎之力,花费几年、十几年时间鉴定完了,要是真的那还好;要是赝品怎么办?陈阳想到这里,额头都开始冒汗了。
耽误的时间、金钱怎么算?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损失,谁来承担?这都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丢人呀!
陈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思考着其中的利害关系。明明知道真品在哪里,还鉴定?这不是打自己脸一样么,陈阳想象着那些专家学者们的嘲笑声,心中一阵发凉。所以,大部分时候,谁都不会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所以,苏瑞将这烫手的物件,交给陈阳了。陈阳心中暗暗感叹,这老狐狸真是算计得精明。自己的师爷是宋开元,那在京城可是跺跺脚,前门楼子都要晃三晃的人物,由宋开元出面去解决这件事,最适合不过了。
陈阳想到宋开元那张威严的面孔,心中既感到安心又感到压力。师爷的面子确实大,但这件事的分量也不轻啊。陈阳暗暗盘算着,如果真的要动用师爷的关系,那就意味着这件事已经上升到了另一个层面。
他心中不禁想象着宋开元得知此事后的反应,那位老人家会是什么表情?是惊讶,是兴奋,还是会皱起眉头思考其中的风险?
陈阳越想越觉得这件事的复杂性,不仅仅是文物本身的价值问题,更是涉及到了人际关系和政治层面的考量。
陈阳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幅绢本,心中五味杂陈。这件宝贝既是机遇,也是挑战,既可能带来巨大的声誉,也可能成为烫手的山芋。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慎重处理这件事。
但能单拿一幅画去么?不能!绝对不能!单单一幅画,价值连城,背后牵扯的利益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若是轻率地呈上去,只怕会石沉大海,无人问津,甚至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必须得有分量相当的东西陪衬,才能引起足够的重视。
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三件瓷器了,虽然每一件都价值不菲,但相较于那幅《东丹王出行图》,还是绿釉贴花杯略逊一筹,就它了!
这杯子,说它价值连城吧,实在抬举了它;说它一文不值吧,好歹也是个文物。若是真拿它当敲门砖,也不算免寒碜。
周国强在旁边抬头看看苏瑞,显然他现在也明白了苏瑞的想法,但随即皱起了眉头,“苏老,这杯子......说是北齐的,有些......”
“啧,”苏瑞眯着眼,手指轻敲桌面,发出细微的笃笃声,“这东西……”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言辞,“说它是北齐的吧,年份倒是勉强够格,但着实没什么研究价值。”
苏老眉头拧成了川字,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声响。
陈阳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攥紧又松开。
“北齐……”陈阳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历史长河中狂奔,他猛地抬头看向苏老,这老家伙脑子真快呀!北齐虽然与辽朝隔着几百年,但契丹当时已经存在了啊!
北齐的核心势力范围涵盖了黄河下游的河北、河南、山东、山西,甚至苏北、皖北的大片区域。鼎盛时期,北齐向北击败了库莫奚,东北方向则将契丹赶至更远处,向西击溃了柔然,向南则占据了淮南,势力范围一度扩张到长江边上。
周国强在旁边摸着下巴,皱着眉头思考着,此时郑国栋侧头看看苏老,“苏老,这光有历史背景还不够,还得有确凿的证据。”说着,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手心微微渗出汗来,“虽然说北齐时候,契丹已经存在了,但没有历史证据表明,他们互相有过来往呀!”
陈阳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当然能!”
他语气笃定,带着几分自信,“第一,从地理位置来看,北齐的势力范围与契丹活动区域的重叠部分很大。”
“第二,《北史》中明确记载了北齐与契丹之间的往来!”
“哦?说来听听。”苏瑞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看着陈阳问道
陈阳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清晰:“北魏献文帝拓跋弘时期,契丹八个部落曾向北魏进献名马和文皮。《北史》记载:'悉万丹部、何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洁部、黎部、吐六干部,各以其名马、文皮献天府。'”
“哈哈哈!”陈阳说完,苏瑞摸着胡子哈哈一笑,“陈处,果然博学多才!”
这段话一出,周国强和郑国栋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和疑惑。陈阳则看着面前的绿釉贴花杯,心中暗道:这算是找到了合适的切入口。
陈阳侧头笑着看看苏瑞,“苏老,您真是谬赞喽!”
“要不是您老提醒,我还真没想到,这物件能往北齐上靠!”
在华夏历史上,北齐只有短短二十八年,而且这段时间被一笔带过,更是批了个荒淫无道四个字,但却遮掩不住北齐瓷器制作上的熠熠生辉。
苏瑞也看着眼前那只绿釉贴花杯的冰凉外壁,心里盘算着:若将其硬生生往前推三百年,让它沾上北齐的气息,那可就远非辽代所能比拟了——那可是个青瓷流光溢彩、白瓷如凝脂般的年代啊!
“南青北白”的说法,岂是空穴来风?南朝炉火纯青中烧出的青釉、绿釉瓷器,胎质细腻,釉色温润,宛如江南烟雨中的嫩柳,令人心醉。
而北朝,尤其是北齐,那一抹纯净无瑕的白瓷,则是冰裂纹中渗出的月光,冷冽而高洁。想那北齐的窑工们,是如何在烈火中驾驭着瓷土,让那白瓷薄如蝉翼,轻叩之下,竟能发出清脆悦耳的玉响。
思绪一转,苏瑞的目光重新落回贴花杯上,脑海中浮现出那些记载着北齐与契丹交易的古老卷轴。彼时契丹虽未建国,却已显露出几分草原民族的粗犷与神秘。那会儿,他们的名马与文皮,不就是通过这些瓷器作为媒介,穿越长城内外,连接起彼此的吗?
辽代的绿釉,若是硬生生套上北齐的帽子……
这杯子若是真能经得起专家的眼力,那价值可就不是翻个倍那么简单了。什么辽代贴花,到时候完全可以换个说法——北齐绿釉贴花,啧啧,那历史的分量,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至于最终能不能坐实,那就看上面怎么鉴定了。
还有,苏老这个想法,给江东省留下一件辽三彩摩羯壶,这可是国家一级文物,江东省文物界也有面子,也是功劳一件。
陈阳心里暗自盘算着,江东省文物局的那些老家伙们,平时一个个眼高于顶,这下子有了这么一件重器镇场子,估计做梦都能笑醒。想想看,辽三彩摩羯壶啊,那可是辽代陶瓷艺术的巅峰之作,放在哪个省份都是镇馆之宝的存在。
江东省文物界这些年来一直被其他省份压着,特别是在古陶瓷收藏方面,这下子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而辽江省留一件白釉黑彩葫芦瓶,也不吃亏,最关键的是责任降低了。
陈阳越想越觉得苏老这招高明,白釉黑彩葫芦瓶虽然也是好东西,但相比辽三彩来说,无论是艺术价值还是历史意义都要逊色一些。不过对辽江省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毕竟他们本来就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能保住一件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赐。
这背后隐藏着更深的考量——责任!三件文物走私和一件文物走私,看似只是数量上的差异,实则在定罪量刑上有着天壤之别,数量,决定了责任的大小轻重!
陈阳深知这其中的门道,走私文物的量刑标准是按件数计算的。三件国家一级文物的走私案,那可是要追究当地相关负责人重责的,搞不好相关责任人都要进去蹲几年。
但如果只是一件的话,处罚力度就会大大减轻,最多也就是行政处分,不会涉及刑事责任。这一减二的差别,可不仅仅是数字上的变化,而是关乎到多少人前途命运的大事。
按照苏老的意思,将《东丹王出行图》和绿釉贴花杯上交上去,这看似两件,其实就是一件文物而已。
这幅《东丹王出行图》现在不能算文物,只能说疑似。
确实如苏老所说,这幅画虽然看起来年代久远,笔法也颇有古意,但缺乏关键的鉴定依据。在文物鉴定领域,疑似和确定之间隔着一道天堑,没有确凿证据,任何东西都不能轻易定性为文物。
这幅《东丹王出行图》没有藏印、没有题跋,想要鉴定出来,那得花费老鼻子时间了,所以这件先不能算。
陈阳想象着那些专家学者们围着这幅画争论不休的场面,有的说是真迹,有的说是仿品,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没有藏印就意味着无法追溯这幅画的流传历史,没有题跋就缺少了当时人的直接证明,这样的画作要想得到权威认定,确实需要大量的技术检测和史料比对。光是碳十四检测、颜料成分分析、纸张纤维检测这些科学手段,就得花费数月时间,更别说还要请各路专家反复论证了。
就算最后鉴定出来是真迹,也没有太大责任,谁敢拍着胸脯说,这一定是文物?
陈阳心里清楚,这就是苏老的高明之处,将责任风险降到了最低。即便这幅画最终被认定为国宝级文物,相关人员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当时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确实无法确定其真伪,这不能算是我们的过失。”这种合理怀疑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免责理由;如果鉴定不出真伪,那就更好,一点责任都没有。
所以,只有上交上去的那件绿釉贴花杯算一件文物。
想到之类,陈阳暗自佩服苏老的深谋远虑,这样一来,整个事件的性质就完全改变了。从原本的“重大文物走私案”变成了“单件文物处置不当事件”,责任等级直接下降了好几个档次。
等绿釉贴花杯最后鉴定结果出来了,当时是按照北齐时期上报的,结果经过鉴定不是北齐时期的,而是辽代的,这责任就更轻了,撑死就是个疏忽。
陈阳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的精妙之处,如果绿釉贴花杯最终被鉴定为辽代文物而非北齐,那相关人员完全可以说是学术判断失误,这在文物界是很常见的事情,毕竟考古学和文物鉴定本身就存在很多不确定性。这种“学术性错误”和“故意隐瞒”在性质上完全不同,前者最多是专业能力问题,后者则是品德问题。
如果现在把四件都上报上去,那就可以直接打你个玩忽职守!
陈阳想到这里,不禁为苏老的老谋深算而感到震撼,四件国家级文物同时出现在一个案子里,这绝对会引起上级部门的高度重视,到时候层层追查下来,每个环节的责任人都逃不掉。那些本来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问题,都会被放大镜检视,任何一点瑕疵都可能成为追责的理由。
毕竟一件辽三彩就是国家一级文物了,这责任推不掉。
按照苏老的计划,这样一番乾坤大挪移,江东省明面上收获了一件货真价实、价值连城的国家一级文物,背地里还赢得了伯乐识珠的美名,简直是名利双收,乐开了花;而辽江省虽然没能彻底摆脱干系,但总算是金蝉脱壳,把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责任也降到了最低,几近于无,也算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更妙的是,这一系列操作下来,陈阳也在无形中获得了好处,江东省文物界的人,提起陈阳的名字,那都得竖起大拇指,称赞他眼光独到、慧眼识珠,毕竟是因为他陈阳的力挽狂澜,江东省博物馆才能喜添一件镇馆之宝级别的国家一级文物。
有了这层关系,以后在江东省文物界,陈阳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人脉和根基,最起码像刘国栋和蔡馆长这样的人物,在明面上是绝对不会、也不敢对陈阳说半个“不”字的。
此时此刻,陈阳的心中五味杂陈,他终于彻彻底底地相信了师爷之前跟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这苏瑞,当真是一只千年老狐狸啊!
他简直不敢相信,苏瑞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各方势力的诉求拿捏得如此精准,并且玩转于股掌之间,最终达成了利益上的微妙平衡。
最棘手、最麻烦的事情,被他巧妙地转移到了国家层面,让国家文物局去头疼;而最大的利益和好处,则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江东省的头上;周国强那边,因为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安心地睡个好觉;郑国栋也借此机会,在政绩上添砖加瓦,捞足了油水和面子;甚至就连自己,也在无意中收获了一份人情,为日后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想到这里,陈阳后背靠在廊柱上,长长舒了口气。他终于明白苏瑞这番布局的精髓——每个人都被照顾到了,每个利益集团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偏偏还让人挑不出毛病。
伸手不打送礼人!苏瑞给每个省份脸上都贴了金,如果现在自己拒绝了苏瑞的提议,都不用他出头,就两省文物界这些人,就能联手把自己搞死。因为你陈阳把人家到手的功劳就这样拿走了!
“还真是……”陈阳摇头晃脑,最终心里吐出两个字,“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