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相比于这些贵霜老兵的凝重，以及刘备和陈曦的平淡，刘桐进来的时候带着淡淡的笑容，并没有什么尴尬之色，甚至多少还有些兴奋。
毕竟这群人再怎么说，也给她实现了愿望，前三啊，那小世界大乱斗可一群神仙盯着呢，能在这种场合干到前三，那是什么实力无需怀疑，更何况主力之中的主力，泽纳和安纳达两个家伙，还被张勇给宰了。
当然在退场的时候，展现出来了极为惊人的战斗力，也不算丢人，所以刘桐对于这群人的表现相当的满意。
“你们一个个的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刘桐看着由安纳达率领的老兵轻笑着说道，然后拍了拍手，“你们什么身份在我看来并不怎么重要，安纳达，抬起头，挺起胸，打得不错！”
“还有你泽纳，你的表现也很不错，现在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担心暴露了身份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不知道吧”刘桐轻笑着说道，这种带着调笑的语气，以及直接戳穿的事实，让在场的贵霜老兵反倒安定了下来，毕竟悬着的心彻底死了，也不需要胡思乱想了。
“你们过去的身份是什么，在这里不会特意提及，你们是我汉室大长公主钦点的队伍，在这里，这才是你们的身份。”刘桐看着在场众人很是正式的给出了答案，“五翕侯的罪责，当由摄政长公主来处理，而不是由你们来背负，你们根本背不起来这种东西。”
“现在，欢呼吧，你们夺取了总积分榜第三的好成绩，来领取你们的奖励。”刘桐鼓掌欢呼道，然后贵霜的老兵明显安心了下来。
刘备看着刘桐，倒也没有打断对方的宣讲，也没有对于她的话有任何的不满，就像刘桐说的那样，就算要追究五翕侯叛乱的罪责，也不会追究到你们这群前线的老兵身上，你们的级别确实挺高的的，但涉及到这种国家政体级别的碰撞，仅仅只是泄露出来一丝气息，就足够将这些人碾碎了，所以哪里用得了让这群人背负这种罪责！
所谓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普通人哪里背的动这些东西贵霜有资格背这些东西的只有那寥寥数人，最起码在场能来参加这场大演武的老兵，没有一个有资格。
对于这些人根本无需处置，在追究五翕侯叛乱之责的过程中，形成的余波，在现有权力架构垮塌时形成的威压放大效应，就会自然而然的将这些人之中的大部分碾死。
这就是所谓的时代洪流！
在场这些老兵真要说已经算是神仙了，但有资格迎着时代洪流而上的寥寥无几，哪怕是最强的泽纳，在这种洪流之中，也不过是一缕微尘罢了，只能随波逐流，根本不可能把控住自我。
自然，刘备和陈曦也没有追究这些人的意思，等时代的浪潮轰杀过去之后，时代的筛选会消弭现有的仇恨。
什么时候大人物需要处理这些琐事
在这群人眼中天大的事情，在刘备和陈曦这里其实也就只是几句话罢了，跳不出规则，连面对刘备和陈曦的资格都没有。
“好了，快来领各自的奖品吧，这些东西也是你们凭本事获得的，不管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也该试试手。”刘桐对着安纳达说道，安纳达心领神会的上前接过了属于自己的奖励。
而有了安纳达的领头，其他人也都上前领了各自的奖励，贵霜能来的都是最顶级的精锐，故而纵然是倒霉，也不至于没搞到积分就被宰了，真要说的话，一个个的成绩还都相当不错，所以都拿到了对应的奖励。
“晚上还有晚宴，你们如果不想参加的话，可以去宫外游玩，但不要和本地人产生冲突，如果想要参加的话，就拿上铭牌进行参加。”刘桐在赏赐分发完之后，对着安纳达等人叮嘱道。
所谓的铭牌其实就是加急赏赐的爵位，贵霜这群老兵也整死了不少的匈奴，虽说大多数都是无自我意识的异种匈奴人，但也不乏有精英击杀了真正的匈奴骨干。
而且泽纳和安纳达两人可是抓了四个活的匈奴人，其中还有匈奴的万骑长，这是仅次于匈奴那几个大贵族的高级军官，所以泽纳和安纳达都混到了十一级爵位。
加之这个爵位是来自于匈奴，含金量是非常高的，理论上足够冲抵泽纳本身的罪行了，只是泽纳自己也没有投靠汉室的意思，只是领了爵位，说不清楚这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不过还是那句话，有爵位身份证明，那么泽纳入席吃两口晚宴其实是没问题的，匈奴万骑长的人头其实是能抵一个关内侯的，只是这万骑长没带兵，打了折扣，还要俩人分，所以才被砍了大半，但纵然是如此，泽纳活捉了匈奴万骑长，也是能在一堆人面前站直了说话的。
“我们也可以去参加晚宴吗”安纳达有些犹豫的询问道，他其实是很清楚自家的情况的，他们冒头被汉室老兵围住打死可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真舍了爵位不要，将你宰了，也就那回事，不可能说是抵命的。
就跟当年北疆之战的那票子人一样，陈曦不让杀俘，有人上头了连杀数名俘虏，然后也就抵了爵位，后面还是一条好汉。
公羊春秋的大复仇有好的一面，自然也有不好的一面，毕竟政府既然用了这个东西，就不能光想好的，不想坏的，必须要接受这份事实！
“已经有爵位在身的几位可以直接去参加晚宴，没有爵位的话，你们去参加晚宴的时候，最好眼睛亮一些。”陈曦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大意，毕竟是真的有仇，哪怕有些人不在乎，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不在乎。
“那我去见识一下。”泽纳突然开口说道。
“好吧，那我也去，刚好一起去见识一下。”安纳达瞥了一眼泽纳，他能不知道泽纳什么意思，刷个图层，微调一下，找个角落一边看一边吃，也算是开开眼。
很快一群贵霜老兵就确定要去参加晚宴，当然也不乏想要出宫一趟给自家郡主回禀一下的老兵，总之很快贵霜老兵也就散完了。
“你怎么看”刘备带着陈曦在前往万象神宫主殿的路上询问道。
“看什么贵霜这些老兵是吗”陈曦反应有些迟钝，随后侧头看向刘备询问道。
“嗯。”刘备轻哼了一下。
“等他们活过最后一战再说吧，我们这个层级没必要追究这些事情，战场上的事情战场解决，私底下报仇的时候，各自按照普世道德即可。”陈曦很是平淡的说道，“我们这个层级要还跟这种人玩什么阴招，那可就太丢人了。”
“和我想的一样。”刘备轻叹道，“我去过不少的地方，见识过不少的仇恨，争水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争水争成世仇的我都见过。”陈曦闷哼了一下开口说道。
为什么集村并寨的时候有一项叫做水利网络规划，外加打深井，就是因为古代争水会非常要命，那是真的会让两个村子出青壮，相互干架，死伤十几人的，而且这种事情，就算是县令都没办法管。
“有些仇恨其实并非是仇恨，只是淤积在那里，没办法解开了，所以变成了仇恨。”刘备轻叹道，“公羊的大复仇很好，但公羊的大复仇在私仇上又有些极端了。”
“嗯”陈曦侧头看向刘备。
“怎么了”刘备看向停步的陈曦，也跟着停步，侧头看向陈曦。
“只是觉得玄德公居然会思考公羊春秋的问题。”陈曦笑着说道。
“怎么，你觉得我不会想这些东西吗”刘备笑着说道，“我也走过了很多的地方，见识了很多的东西，自然也会思考这些问题。”
“公羊春秋在国仇上很好，‘十世之仇犹可报乎虽百世可也’这点很正确，但公羊春秋的大义延伸到私仇上，其实出现了新的问题。”刘备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会伤害国家的信誉，也会伤害国家的法度。”
陈曦闻言点了点头，这个是事实，公羊春秋是准许个体为了天地君亲师，为了正义自行复仇的。
可正义是什么，很难说清，尤其是个人的正义，群体的正义，在很多时候是没办法划等号的，所以就出现基础逻辑上的冲突。
“其实这事我一直在推动，加强国家和政府控制能力，以及增强国家和政府的信誉，让刑法逐步的合理化，让个体复仇变成相信国家政府会有开明正确的处理。”陈曦叹了口气说道。
“你信吗”刘备往前迈步的身影突然停在原地。
陈曦闻言轻咳了两下，最后没说什么。
“诚然，在你陈子川的时代，在满伯宁的时代，确实是能做到，国家和政府对于这些事情有开明正确的处理，但之后呢”刘备很是认真的看着陈曦，“这其实是我一直犹豫的点，国家和政府不可能永远正确开明，官僚的存在必然会形成路径，做事本身就很困难，既然如此为何不选择敷衍，或者就那么自然形成集团，按照利益去处置，何须答案”
陈曦被刘备这话整的不知道该怎么接，当然最重要的是，刘备这话是事实，官僚集团为谁负责这个问题，其实也都心里有数。
问题是官僚集体管理着数量最为庞大的普通人，一旦形成，或者注定形成对上负责这个思路，那处置的方式就很要命了。
“公羊春秋我认为很有问题。”刘备环视了周围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很是认真的看着陈曦说道。
“但是，我认为公羊春秋有问题的反倒不在于个体可以为天地君亲师，可以为自己内心的正义去复仇这点。”刘备叹了口气说道，“我亲历了灵帝朝，清楚那个时代，普通人是什么样子，朝廷不会让你靠得住的！唯一能靠得住只有自己。”
“如果废止了这一条，转而追求官僚体系去处理处置，那恐怕迟早会喊冤无门的。”刘备带着几分心累说道。
“毕竟是路径依赖，官僚不会认为自己应该耗心耗力的去处理这些无关自身的琐事，他们只会简单的认为这些事是在给自己的添麻烦，他们会以处理麻烦的方式去解决，而处理麻烦的方式……”陈曦带着几分平淡与失望的语气说道。
“我仔细研究过伯宁处理的方式，伯宁作为廷尉，彻底让长安人信服了，这很困难，长安从元凤五年之后，就没有出现过百姓自己去复仇的事情了，基本上出了事情，都是来找朝廷。”刘备带着几分感慨说道。
陈曦沉默了一会儿，满宠的事情陈曦其实很清楚，满宠从来不追求过程正义，只追求结果正义。
用满宠的话来说，只有大人物用过程正义拖死普通人，普通人追求的都是最终的结果，谈过程正义的事情，都是用来逼死无法发声的。
虽说这个思想很不正确，但陈曦却也知道，如果真谈过程正义，有很多事情是处理不了的。
甚至这世间很多大事，开天辟地的大事，都属于那种不能细究过程的事情，当非要谈过程正义的时候，就意味着对方很清楚结果对自己不利。
“那是因为他是伯宁。”陈曦沉默了一会儿给出了回答，“其实只追求结果的正确，有些环节会被掩盖。”
“你不认同伯宁这一套”刘备有些惊讶的询问道。
“不，我只是不太喜欢这一套，但在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两个之中选一个出来，如果能保证正义，那我选结果正义。”陈曦很是认真的说道，“就跟公羊复仇一样，那就是结果。”
陈曦其实不喜欢结果正义，也不喜欢公羊复仇这一套，但这世间的事情如果摊开来说，有时候并没有选择。
所以陈曦只能选择结果正义和公羊复仇。
毕竟这世间大多数的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要的就是清楚明了的结果，而是中间云山雾罩，一环套着一环，就像是解谜一样的过程。
以及大多数的人并不喜欢原谅别人，喜欢的就是最为普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给了我一拳，我还你一脚。
所以陈曦只能投公羊复仇，最起码公羊复仇的大义如果能永远存续下去，那么受到了羞辱，在法度被外力扭曲的时候，可以用刀把子来解决问题，哪怕如此行径会死，最起码行为也是会为万民所认同。
大政府管天管地确实很好，但大政府会自然的汲取公权力，一点点的将自身力量渗透到人身各处，甚至依靠各种训诫一般的玩意儿彻底拿捏控制，在政府开明且法度明了的情况下，这样的行为，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当官僚形成依赖路径之后……
个体是没有办法对抗秩序产生的恶。
比混沌恶更恐怖的恶是整体呈秩序形态的恶，这种恶，只有另一种秩序才能掀翻。
陈曦不希望个体陷入这种困境之中，那么只能无脑投公羊春秋，毕竟公羊春秋的基础逻辑可以在底层形成一种共识，形成一种可以对抗秩序恶的混沌善形态。
这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这起码不是最坏的选择。
所以陈曦不满意满宠的做法，不满意公羊春秋的风格，但陈曦只能支持满宠，只能继续扶持公羊春秋。
甚至从某个角度讲，所有禁止复仇，让个体相信官僚系统不偏不倚的话都可以默认为是幻觉。
反倒是默许复仇，认同正义的复仇，但国家在律法上减少复仇产生的土壤，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方式。
就跟陈曦早先说的话，哪家庙里面没有冤死的鬼，不承认别人冤死，还不让人报仇，除了积累怨气到最大的程度，掀了庙宇，直接清算，还能有什么选择
“子川，你很多的东西看的非常长远。”刘备带着赞叹说道。
陈曦沉默，不是他看的非常长远，而是有些东西他已经见识过了。
就跟叫嚣废死的律师和法官，一旦他们被捅死之后，废死派只会竭尽全力的动用自身的能量让这人去死，而不是像他们宣传的那样谈人权，放过那些人一样。
很多时候口号是口号，利益是利益，刀落在谁身上才是结果。
故而，道德和法律准许冤死的鬼自行复仇，本身就是舒缓怨气的一种方式，然而禁了公羊，法律只会朝着绝对不允许冤死者自行复仇，甚至还会主动镇压相关涉事人员。
“毕竟社会学是一种人类集体前进的规律，而人类的规律就是你不走极端，别人走极端，吃亏的就是你了，故而当一批人选极端后，所有人都会选极端，进而国法就会失去意义，转而走向强食弱肉，彻底失去公平的粉饰。”陈曦带着几分疲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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