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云端并不知道迟听雨复杂的内心，她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吃苦的日子，缝缝补补十多年，鞋破了也还是破了的新鞋，更破的她也不是没穿过。
称呼的问题惊云端没细问，不是主人，不是小姐，她也不知道叫迟听雨什么。
再者……
迟听雨的脾性这段时间她也是稍微了解到一点，偶尔说的话就不必打心里去，她不介意，大小姐也不介意。
庆城境内，迟听雨带着惊云端去买了双崭新的靴子。
惊云端还挺高兴，“小姐，你真是个好菩萨，回去我给你供个长生牌。”
迟听雨：……
“倒也不必，说起这个，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惊云端摇头：“没有，就我一个的。”
大小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那就是孤女。”
一入庆国，惊云端似乎改了吊儿郎当的性子，变得莫名沉稳，出门行走还时常要戴顶庆国这边特有的斗笠，凡人多时总会压一压帽檐。
“你在躲人，我说你是庆国人。”迟听雨像是抓到了惊云端什么的把柄，“不若你就告诉我吧，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好吧。”惊云端叹气，好似放弃抵抗，“其实我是庆国人。”
大小姐静待后续，坐在她斜对面的人却满心满眼只有桌上的饭菜，晃神功夫饭菜都快空了一半。
迟听雨：……？
“惊云端？？后续呢？”
惊云端啊了一声，茫然抬头，眼神尽是困惑，“说完了的，小姐，我是庆国人，恭喜你，猜对了。”
迟听雨：……
“你当我是三岁稚童？”这分明就是大人糊弄小孩儿的态度。
大小姐一生气，下午都没跟惊云端说一句话。
惊云端忙得很，她又去换钱币，又去跟农户买菜，还去买驴买车，末了还去买了两张假户籍，迟听雨第一次发现惊云端似乎对庆国的三教九流异常熟悉，打听都不带打听一句的，上门就是正确的暗号。
一对人家就拿她当自己人，只要钱给够，该给什么从不拖拉。
“就是庆国人！”大小姐气鼓鼓的嘀咕，被惊云端塞进一个高大的篮子里，惊云端开始往上面堆新买的菜。
迟听雨：？？
“守城查得严，小姐先委屈委屈。”
不止如此，惊云端还雇了个老头演员，装成卖完菜回家的爷孙俩。
她身形高大，头发一束演起家中得了斜眼病的青壮年劳力没人怀疑。
“将军。”才一出城，那老头就对着惊云端跪下了。
迟听雨：？
“去吧。”惊云端拍拍那人的肩膀，“这世上没有将军了。”
将军……
有一刻，迟听雨像是猜到了惊云端究竟是谁，在惊云端伸手过来要把她从菜篮子里捞出去的时刻，她紧紧盯着惊云端，蓝眸澄澈，大抵是知晓瞒不过大小姐，惊云端反倒是弯了弯眼。
“戾王殿下。”
“出来吧，小姐。”
“我不懂戾王殿下留在迟府当一个马奴的意图。”
理智告诉迟听雨，她应当充满戒心，可惊云端一路护她，她又无法视若无睹，心中才蹿出一小截芽的旖旎绮思也不知是要就此枯萎还是继续生长。
“你听见了，世上没有将军，自然也没有戾王，我只是你家的马奴，小姐。”惊云端把菜码到一旁，给迟听雨腾出一个可以坐的地方，架着驴车继续向前。
“戾王结局，应当是昭告天下了的，无名无姓的野王而已，再说，一个戾字，也没什么值得自傲的，至于将军……也不过是……”惊云端沉默半晌，才发出意味不明的笑，“道上人给面子。”
无论是戾王还是驯龙师，从来都是见不得人的。
衍国有潜龙卫，衍国帝王自称真龙天子，庆国就出了个驯龙师，庆国国君从不自认真龙，他们认为自己是天神偏宠，被神赐福过的神子，因此并不避讳“驯龙”二字。
驯龙师骁勇神秘，从不对外露真容，一入战场便好似游龙入海。
安和帝正是被驯龙师给当成猎物一般猎走的。
五年前，上一任驯龙师首领被庆国国君封异姓王，得了戾王的名头，同年，戾王造反，被诛。
谁能想到，戾王没死就算了，兜兜转转还跑去了敌国国都，悠悠哉哉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令大人家中养马。
“你漏了身份，那人可会背叛你？”迟听雨不怕惊云端对她有什么别的打算，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退无可退，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他不会。”惊云端异常有自信，“小姐，不要问太多，欲壑难填，问了一你还会问二，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但你若问得太多……我会不高兴。”
温润的外壳在这一刻不知是因着戾王的名头还是因着别的，碎出一道缝隙，透过这道缝隙，迟听雨看见的是戾字背后藏着的尸山血海。
“我听闻……驯龙师彼此之间都不知长相，他是如何认出你的？”
惊云端叫停驴车，从木板车前面跳下来，几步拐到大小姐跟前，定定看着她。
迟听雨目光颤动，“你……”
“哦，还是知道怕的。”惊云端语气一松，“有暗号，每个身份等阶都有一套暗号，我只有这一套，暗号一对，自然就知道身份了，不过没事，他不会有机会说的，这个据点也没用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小姐呆呆点头，“你……你什么时候做的？”
“把你塞到菜篮子里的时候。”惊云端略略歪了下脑袋，“解决麻烦不必自己动手，多费劲，小姐，驯龙师每个据点都有自毁令的，就是防止据点漏了，机密消息被外人截获，而机密消息，有时候是死的，有时候是活的。”
那么自毁自然是连人带物，一起。
“你现在是在泄密吗？”
“这怎么是泄密，我是小姐的奴，我所有的东西都是小姐的，小姐取回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
惊云端理直气壮，半点没有身为曾经的驯龙师头头要以身作则严以律己的意思。
大小姐：……
尽管这话落她耳朵里是挺好听的。
“你就不怕我以此防备你？今日你能出卖驯龙师，他日或许也会出卖我。”
“防就防，”惊云端混不在乎，“小姐有点防备心也挺好，省的被人骗瘸了还帮人数钱。”
“我在你……”大小姐气结，“我在你眼里是如此浅薄吗？”
惊云端认真点头，“嗯。”
迟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