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借助猎鹰的视角，看到前方不远，正有一群衣着杂乱、显然是本地杂胡部落的人马，似乎正在观察他们。
不过他们人数并不多，约莫数十骑，似乎犹豫不决。
见到林昊他们朝他们过来，队伍中一阵骚动，旋即，一名头领模样的人高举双手，示意没有武器，独自催动一匹瘦马，朝着唐军方向小跑而来。
那人跑到一箭之地外便滚鞍下马，随后用蹩脚的汉语大声的呼喊着：
“将军！可是大唐的王师回来了？”
“小人部落愿归顺天朝！愿率部中勇士为大唐征战，效犬马之劳，只求将军收留，赏一口饭吃！”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期盼、敬畏，还有一丝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无奈。
其实不论是吐蕃，还是回鹘，对这些小部落的统治，比大唐可要严酷的多，所以一听大唐重回西域，立刻想起大唐的好来，立刻带人前来投奔。
林昊端坐马上，俯瞰着这名杂胡头领，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大唐要想立足西域，就必须对本地胡人进行同化。
此前大唐对西域的统治，西域真正长期并存且同级的官府，就只有中央直辖的“安西”与“北庭”两个都护府，其他地区都是使用的羁縻统治。
“羁縻”的意思，即通过对边疆地区或附属国的首领进行册封、赏赐等手段，使其在名义上臣服中央政权。
从而达到维护中央政权，对该地区或国家的统治和控制的目的。
羁縻统治是一种怀柔政策，是古代统治边疆地区和少数民族的一种重要手段。
也正是因为羁縻统治的缘故，使得大唐统治西域百余年，却并没有将西域化为国土的原因。
而这次对北庭都护府的收复，让这些地方的小部落，杂胡再次见识到大唐的强盛，于是立刻找上门来寻找依靠。
不过这次林昊可不准备使用羁縻统治，肯定要将西域深入同化才行，免得百年过后，这里又成了域外之地。
想想西方以少量人口，就殖民了偌大一个国家，甚至在放他们自由的时候，还要舔着脸上门求一个联邦加盟国地位。
所以尽管有些鄙夷西方人的殖民方式，甚至还有不小的隐患，但对方在统治和同化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在这方面真的要好好跟他们学一学。
因此，大唐重返西域，绝不能仅靠西州的龟兹、北庭那点残存的汉民根基，也绝不能重蹈过去“羁縻统治”的覆辙。
那种松散的、仅依靠册封和赏赐维持的臣服，太脆弱，一旦中原势微，西域顷刻便会离心。
他需要的是更深入、更彻底的同化与控制，要用制度、文化、经济乃至军事手段，将这片土地真正融入大唐的肌体，使之永为华夏之土。
眼前这些主动来投的杂胡，虽然弱小，却是一个绝佳的起点和试验田。
那人来到林昊前方不远处，就赶紧匍匐在地，连连叩头说道：
“还请将军收下小的，小的部中人虽不多，却个个能征善战，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嗬，倒是个有眼色的！”林昊身后一名老兵咧嘴一笑，用马鞭指了指那跪伏于地的胡人首领，对林昊说道：
“大都督，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这些杂胡熟悉本地路径，上了战场也是把好手，要不就收下吧？”
托大唐昔日强盛时羁縻政策的福，每次安西、北庭大军出征，从不缺乏这等主动依附、祈求为仆从军的部落。老兵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视若寻常。
一名紧随林昊左右、从长安来的少年新兵路梓铭却瞪大了眼睛，满是疑惑。他压低声音问道：
“大都督，此人来路不明，贸然投军，能信得过吗？”
“而且~咱们军中的粮草，恐怕也只够自家兄弟食用吧？”
他无法理解为何要接纳这些，看似穷困潦倒的异族人。
“哈！粮草？”那先前开口的老兵闻言，不由得嗤笑出声，拍了拍路梓铭的肩膀：
“傻小子，你当是请客吃饭呢？能给咱们大唐天兵打仗，那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和荣耀，用得着咱们管饭？”
他扬着下巴，带着一种经历过盛世的傲然回忆道：
“以往咱们都护府出兵讨伐不臣，多的是自己带着干粮兵器帮咱们打仗的异族，连一些大部落的国王、王子都得听从咱们大都护的军令，更何况这些杂胡。”
“西域不比关中，仅有天山北麓一带还有沙漠之中的绿洲能出产粮食，但在各城池之间尚有一些，不能种粮食只能长草的荒漠戈壁。
这些土地对咱们大唐还有回鹘、吐蕃这样的大势力没啥用处，但是对一些小部落、尤其是杂胡来说，却是好地方！”林昊介绍道。
所谓杂胡，就是一些不知来历的胡人，他们或是被大部落灭亡的小部落残余，或是部落内部斗争失败的失意者，这些人只能在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苟延残喘。
“他们可以在这些荒漠戈壁上放马牧羊，养活自己，但想要养活自己，光靠放牧可不行，他们也得吃盐喝茶，也得穿衣服。”
“但他们又没钱买，只能靠抢劫，可这地方养不出大部落来，他们光靠自己可抢不过别人，所以跟随我大唐出战就成了他们唯一的机会。”
“故而每次我大唐征讨四方，就有无数大小部落闻讯而来，自己带着干粮兵器给咱们大唐打仗。”
“依附强者，为我大唐征战，凭战功获取掠夺之权，便是他们延续部族生存的唯一机会。”
在安西都护府强大的时候，这些部落不用交税，但是需要派出骑马壮丁来为大唐征战，大唐不用支付他们报酬，允许他们掠夺战利品就行了，类似于一种血赋。
解释完后，林昊的目光重新落回那胡人首领身上，傲然的问道：
“尔是何处部族？帐下有多少能骑马开弓的健儿？”
那首领闻言，立刻明白眼前的唐军有意收留他们，于是激动的连声音都有些颤抖的回道：
“回禀尊贵的将军，小人名叫康怀恩，祖父当年曾在高仙芝高节度麾下效力，做过队正！”
“小人自幼便听祖父讲述天朝风采，做梦都盼着能如祖父一般为大唐效力啊！今日得见王师，实乃天幸！”
他迫不及待地报上家底，生怕晚了一刻便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随后继续加码道：
“小人部中现有三百余勇士，虽人少力微，但皆愿为大唐效死！”
“其实不只是我们部落，附近尚有几个与小人交好的部落，皆是对大唐心怀向往的忠义之士！”
“将军若肯收留，小人愿即刻前往联络，必能说动他们一同来投，供将军驱策！”
路梓铭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自带干粮兵器来投军已是闻所未闻，竟还要主动去拉拢更多人来？
他无法想象，昔日的大唐在西域竟拥有如此可怕的号召力。
他自然不知道，安史之乱爆发后，随同安西、北庭精锐一同入关勤王的，就有大量此类胡人仆从军。
昔日大唐盛世，西域遍地仆从军并非虚言，拔汗那国屡为大唐死战，吐火罗王甚至亲率兵马赴中原，最终战死沙场。
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下辖的众多羁縻州府，其都督、刺史往往便是当地部落首领或城邦国王，他们以拥有大唐官爵为荣，心甘情愿为之效死。
“安西、北庭的大都护，在西域的权威，远超你的想象！”亲卫老兵似是看出路梓铭的震撼，低声感叹道：
“若不是几十年前，西域主力大军调回长安平叛，何至于让如今的吐蕃和回鹘势大。”
林昊端坐马上，对着这些杂胡朗声宣告道：
“本官乃大唐皇帝，亲封西域大都督，持节总督西域军政事务，林昊！今与北庭大都护杨袭古将军合兵，征讨窃据伊州的吐蕃贼寇！”
康怀恩听到“西域大都督”这前所未有的崇高名号，更是直接趴在地上，屏息凝神的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以我大唐的军力，攻下伊州只在旦夕，原本用不着尔等。”
听到这儿，康怀恩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幸好林昊又是话锋一转道：
“不过念在尔等对我大唐一片忠心，本都督就给你这次机会，明日此时，尔等带着兵马来此地等候本都督吧！”
“谢大都督！谢大都督恩典！”康怀恩喜出望外，连连叩头，额头上沾满了沙尘。
“明日此时，依旧在此地，尔能召集多少人马便集结多少，到时候本督会亲自检阅，过时不候。”林昊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诺！小人遵命！小人必不负大都督所托！”康怀恩大声应承着，身体激动得浑身发抖。
林昊不再多言，一拉缰绳，拨转马头，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离去。
身后，只留下康怀恩依旧跪在原地，不住地高声叩谢，声音在戈壁滩上传出老远。
路梓铭回头望了望那越来越小的身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翌日，林昊果然只带了十余骑精锐，包括路梓铭在内，再次来到昨日约定的地点。
眼前的景象，让路梓铭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昨日还空旷寂寥的戈壁滩，此刻竟是旌旗招展，人喊马嘶！目光所及之处，黑压压地聚集了数千兵马！
各式各样的帐篷如同蘑菇般散布开来，穿着杂乱皮袍、锁甲，手持弯刀、骨朵、长矛的骑士们聚集在一起，嘈杂鼎沸。
他们来自不同的部落，装束各异，但脸上都带着相似的期盼、狂热，以及一丝对大唐的敬畏。
“大都督~！”路梓铭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横刀，喉咙有些发干。
己方只有区区十余骑，面对这数千情绪亢奋的异族兵马，他感到一阵心悸。
然而，林昊以及他身边那些，原本的龟兹老兵亲卫，却个个面色如常，仿佛眼前不是数千剽悍的胡骑，而是等待检阅的田舍奴。
他们甚至懒得保持紧密队形，只是松松垮垮地护在林昊周围，眼神中带着经历过真正大场面的淡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睥睨。
“大唐的将军来了！大都督来了！”不知是谁先发现了他们，一声高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戈壁滩！
无数骑士从帐篷里、从马群中涌出，疯狂地向着林昊所在的方向涌来！
路梓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
然而那汹涌的人潮，在冲到距离林昊马前十丈左右的时候，便立刻停了下来。
随后数千双眼睛，充满了敬畏、渴望、狂热，齐刷刷地聚焦在林昊身上。
不知是谁先带头，如同风吹麦浪般，前排的骑士滚鞍下马，匍匐在地。
这动作迅速向后传导，数千人纷纷下马，黑压压地跪倒一片，将头颅深深埋入沙土之中。
“大都督！收下我等吧！”
“我等愿为大唐效死！”
“求大都督让我等为先驱，为大唐夺取伊州！”
“……”
各种各样的口音，用着半生不熟的唐言或胡语，混杂在一起，喧嚣的声音直冲云霄，声震四野。
林昊面对这狂热的场面，只是微微抬手，冷哼一声。
顿时，前排那些匍匐在地的部落首领们猛地一颤，立刻抬头，拼命向后打着手势，压低声音呵斥着自己的部下。
“安静！”
“闭嘴！大都督不喜喧哗！”
“噤声！”
呵斥声如同涟漪般迅速向后扩散，那震耳欲聋的喧嚣呐喊，竟在短短数息之内，迅速平息下去。
所有人都保持着跪伏的姿势，鸦雀无声，连头都不敢抬，仿佛在等待神明的审判。
路梓铭彻底看呆了，他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脊椎直冲头顶，浑身汗毛倒竖。
眼前这无声的臣服，比之前喧嚣的呐喊更让他感到震撼，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大唐天威。
“这就是，我大唐的荣耀吗？只需一人，一言不发，便可令数千悍勇胡骑俯首帖耳，屏息以待！”
要知道，在大唐主力离开西域后，这只能说是大唐余威，若是鼎盛时期，那该是如何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