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双手覆在玻璃上，已经哭得满脸泪痕。
“爷爷，叶奶奶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们这样做，若是小雪将来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怪我们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们见……”
皮特双眼发红，痴痴地隔着玻璃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
“我何尝不想救她……”
没有人知道。
皮特深爱叶婉宜。
他当初第一次在画展上看见这个东方女子，就被她身上那股忧郁又轻灵的气息，深深迷住了。
但她知道对方永远不会爱上他。
所以……
几十年了。
他都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爱，再以好朋友的身份，默默守候在她身边。
她笑，他也笑。
她哭，他就安安静静陪着。
叶雪茗几次飞去华国，表面说是想看看她亲生母亲赫连敏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但实际目的是什么，皮特都知道。
他还悄悄帮她在叶婉宜面前打掩护……
他很清楚叶雪茗做的一切。
虽然这完全违背了他一直以来的坚守和信仰。
但他一点也不想阻止。
因为，他也很想惩罚那些让叶婉宜苦了大半辈子的人。
凭什么他们伤害了她，还能活得好好的？
既然上帝不出手，那就让小姑娘去当那只上帝之手。
*
皮特和蒂娜太专注于无菌室里的叶婉宜，丝毫不知道他们俩的低声交谈，全部被此时本应该睡着的叶雪茗听见。
叶雪茗藏在拐角处的阴影里，死死咬着下唇，漂亮的小脸上布满了绝望的泪水。
刚才蒂娜端给她的那杯牛奶，她一喝进嘴里，就察觉出了异样。
牛奶里放有安眠药？！
没办法。
谁让她从出生开始，就是把药当饭吃的人。
对药味的敏感程度，高于常人太多。
但叶雪茗当时什么异样都没表现出来，淡定地喝下了整杯牛奶。
那一点安眠药对她起不了多大作用。
她也知道蒂娜不会害她。
只是好心地想让她睡得更沉一点而已。
等蒂娜离开房间后，叶雪茗就悄悄跟了出来。
她实在不放心奶奶，只要不看着奶奶，心里就空得厉害。
只是，她没想到，奶奶居然想瞒着她……偷天换日？
她要的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有温度的奶奶，冷冰冰的仿真人能干什么？
若是需要，她可以造无数个虚拟数据人物出来。
可那些，都不是奶奶。
眼泪掉得更加汹涌。
叶雪茗觉得最近这一个月，她掉的泪，比过去十几年的总和还要多。
曾经，母亲赫连敏每次带着她逃跑失败，哪怕被打得体无完肤时，也坚定告诉她：
“小雪，不要哭。”
“哭是最没有用的，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有希望，生命就有意义……”
七岁时，母亲死了，被活活打死在她面前。
她觉得希望没了。
但她当时没哭，也不想死，因为该死的人还没死呢。
她还得活着报仇。
她记下了每一个欺负过她们母女俩的人，最后也一一看着他们下了地狱。
那之后，她就彻底封闭了自己，跟谁都不说话。
因为她找不到母亲所说的生命存在的意义。
这世界又脏又恶心，活着有什么意义？
再后来，有了奶奶。
奶奶是她遇见的最温柔、最善良、最圣洁的人。
她的内心又有了希望。
那就是努力变成奶奶喜欢的样子。
可如今，这世上唯一深爱她的奶奶，也要离开她了。
希望再次破灭。
但这次跟亲眼看见母亲被打死不同，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憋不住身体内多余的水分。
它们不听使唤般，拼命涌向眼眶，变成一颗颗咸咸的液体，争先恐后滚出来。
叶雪茗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像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带着风刃的寒风，从那个口子，呼啸穿梭而过。
割得她全身每一寸皮肤，每一寸筋骨，每一滴血液，都有种撕裂般的疼痛。
原本照亮她黑暗世界的那一丝暖阳，渐渐黯淡……冷却……
因为叶雪茗知道，奶奶一走，从此在这世间，她是真的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再没有一个人，会不问缘由，毫无保留的爱她，呵护她，包容她……
如果不曾得到过，可能她还能如之前那般行尸走肉地活下去。
可这种得到又失去的感觉，太痛苦了。
痛苦得她想不顾一切跟着奶奶一起离开。
心里的痛苦太过深重，比她从小经历过的万般身体疼痛，还要难以承受……
叶雪茗捂着心脏，哭得无声又无息。
孤儿院的老师曾说她是个没有心的人，像活在另一个荒芜的世界里。
她也以为自己没有心。
可要是没有心，为什么她现在的心，那么难受……
犹如锥心之痛。
深入骨髓。
她喉间抑制不住的一声低吟，让无菌室外的蒂娜回过神，“谁在那里？”
叶雪茗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飞快离开。
蒂娜走过去看了看，皱眉道：“奇怪，我明明听见声音了。”
……
回到房间的叶雪茗。
靠在门背后，身体渐渐滑落，直到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死死咬着手臂，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可模糊的泪眼中，仿佛看见奶奶逆着光向她走来。
“小雪，我的宝贝！不要伤心，不要难受……”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就像原野上的草一样，一岁一枯荣，每年春天，它们都会重新出现。”
“奶奶也不会离开，只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
“奶奶还没看见我们小雪长大成人，谈恋爱、成家、生子呢，怎么舍得离开……”
“奶奶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
叶雪茗嗓子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像一只被困入陷阱中的绝望小兽。
“你撒谎，你骗我……你明明就要丢下我离开了……”
“你还想搞一个假的来骗我……”
“你是个骗子……我讨厌你……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呜呜呜，我再也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了……”
孤儿院的人说得对，她是个小怪物，是个疯子。
她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人喜欢，也不会有人爱的。
如今，连仅有的一个爱她的人，她都留不住……
“呜呜呜，你不要走，我不想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她不想再变成小怪物，变成疯子。
她觉得在奶奶身边时，她才像个正常人。
“小雪……我的小雪……你还这么小，奶奶怎么舍得离开你……”
“小雪，对不起……奶奶爱你……非常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