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暑热来得迅猛，早上七点的太阳已然是热辣辣的。徐贤敏到的时候，何音照旧站在门口的树下等他。
“为什么总在门口等？”
“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徐贤敏下车绕到了副驾的位置。
何音把准备的点心水果放到后座，坐进驾驶位，调整了一下座椅。因为她要陪秦老师去参加校庆，高峰便让徐贤敏把自己的车开来了。
“你送我到地铁口就……”
徐贤敏话还没说完，车子突然蹿了出去，何音立马踩下刹车，徐贤敏身子往前一甩，差点撞到储物箱。何音伸手挡了一下，慌忙致歉：
“对不起，我没想到油门这么松。”
徐贤敏错愕地看着她：
“……他应该没坐过你开的车吧？”
何音尴尬地笑着：
“是没坐过。”
“还是我来开吧。”
“我是还没适应而已，你给我点时间适应一下就好了。”
徐贤敏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放下了解安全带的手：
“你去哪儿？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自己能行。况且医院这么忙……”
“你要是有个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说着，徐贤敏拨通了医院的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
“正好有个翘班的借口。”
他转头冲何音莞尔一笑，扬手一挥：
“出发！”
有徐贤敏坐在身旁，何音安心了许多。他不会在驾驶途中置喙，每次都是等红灯时，漫不经心地提点她的问题。
等车开入养老院的大门，稳稳当当停好时，何音已然信心满满。
“徐医生，你等我接了秦老师，就送你去地铁站。”
徐贤敏不置可否地笑着：
“我在这儿等你们。”
何音一路和相熟的护工阿姨打着招呼，快步走到秦老师的房间门口。秦老师正背对着她坐在桌前练字，那张照片就放在台灯旁。现在想来，一切就是从那张照片开始有了变化。
秦老师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慈善的笑容泛着柔光：
“不是说八点半才能到吗？”
明明拥有相似的五官，但却是迥然相异的两个人。
何音收回思绪，扬起笑脸：
“本来以为会堵，没想到那么顺。”
“那就出发吧。”
何音推着秦老师往外走时，远远看到院长从走廊那头走来，便扬手打了个招呼：
“院长早。”
院长笑意吟吟地走上前来：
“何音，来得好早。”
“一路顺畅。”
“真的不用杨阿姨陪着去吗？”
“不用，我能行。”
正说话间，手机响了起来。
院长指了指徐贤敏站的方向：
“那辆车吗？”
何音点了点头，接起电话，跟在两人身后慢慢走：
“喂？”
“到了吗？”
“嗯，刚到一会儿。”
“让徐医生送你们吧，反正他也闲着。”
何音抬眼看向徐贤敏，只见他正弯腰把秦老师抱进车里：
“他跟你告状了吗？”
“我知道你自己能行，但毕竟路有点远，你还要照顾秦老师，有他帮手，你不用这么累，我也放心。好不好？”
“……好吧。”
“到了报个平安。”
“嗯。”
何音走到车旁时，徐贤敏正和院长寒暄，他抬头看向她。
“可以出发了吗？”
何音闷声应了一句，和院长道别后，转头却见徐贤敏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不是你开吗？”
徐贤敏心虚地堆起笑脸：
“让我眯会儿，你开累了咱再换。”
话虽如此，但出发十分钟后，徐贤敏就开始呼呼大睡，好像他真是为了偷懒才陪着的。何音关了他那一侧的风口，放下了遮光板。
秦老师突然开口问道：
“你和徐医生认识多久了？”
“没多久。”
“他人看着不错，稳重又有耐心。”
何音看了一眼后视镜，见秦老师满脸欣慰，疑心她是误会了两人的关系，赶忙解释道：
“我跟徐医生就是，熟人而已。”
“当然要先慢慢熟悉，才能发展。”
“我们真不是……”
徐贤敏缩了一下，转了个身，面向车门。何音余光瞥见他嘴角的笑意，心知他在装睡，伸手打开了风口，正对着他吹。没一会儿，徐贤敏就悄然推上了风口。
何音轻笑了一声，转而说起校庆的事：
“秦老师，这次是百年校庆，你的学生也会来吧？”
“嗯，前几天打电话，说是会来几个……要不是你鼓动我，我还真没想凑这个热闹。”
“这么难得的机会，怎么能不来呢！以后每周我都带你出去玩，咱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么享福，可要招那些老姐妹们嫉妒了。”
“让他们嫉妒去，咱们开心最重要！”
“对，开心最重要！”
何音看了一眼后视镜，秦老师正望着窗外，眉眼间是掩藏不住的喜悦。何音的心慢慢地下沉，她原想今天坦白自己和高峰的事，但又怕毁了秦老师难得的快乐。正思量着，就听徐贤敏小声说了一句：
“别走错道，”
她恍然回过神来，及时调整了方向。
徐贤敏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要不要换？”
“不用，你接着睡呗。”
“不睡了……”
徐贤敏探过身子，看向后座：
“秦老师，你以前是不是教语文的？”
“徐医生怎么知道？”
“气质，每科老师的气质是不一样的，像您这样温文尔雅的一看就是语文老师。”
秦老师轻声笑起来：
“徐医生还挺爱说笑的。”
何音瞥了他一眼，不怀好意地问道：
“那英语老师是什么气质？”
“英语老师最像政治家。”
“为什么？”
徐贤敏皮笑肉不笑地说：
“pardon？”
何音反应了一会儿，哑然失笑道：
“牵强！”
“秦老师，你说呢？”
“我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徐贤敏得意地扬了扬眉。何音不服气地追问道：
“那数学老师呢？”
“数学老师当然是最闪亮的。”
“为什么？”
“这我知道。”
秦老师和徐贤敏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
“聪明绝顶！”
一时间，欢笑声回荡在车内，扫除了疲劳和阴霾。
到学校附近时，远远的就看到花团锦簇，彩旗飘扬，负责引导的志愿者从几百米外的路口，一直排列到停车场。
徐贤敏刚把秦老师从车上抱下来，安顿在轮椅上，就有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小跑上前：
“秦老师！”
秦老师眼睛忽而亮了起来：
“明山？不是说9点才能落地吗？”
“改签了，我也刚到。”
“孩子和夫人呢？”
“在酒店休息呢，这次我们会待一段时间，改天带他们去探望你。”
“好！”
中年男人抬眼看向何音，微笑道：
“你就是何音吧？”
秦老师拉过何音介绍道：
“他就是经常给你寄零食的张叔叔。她就是何音，这位是徐医生。”
何音见那中年男人不过四十几岁的模样，调侃了一句：
“秦老师，应该叫张哥才对吧？”
张明山朗声笑起来：
“对，叫张哥就好。妹妹，哥哥加你个微信，以后也方便联系。”
两人正加着好友，张明山的目光看向徐贤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
“徐医生是妹妹的……”
“朋友！”
何音打断了对方的遐想，又重复了一遍：
“普通朋友！”
张明山了然地点了点头：
“幸会。那秦老师我们先去礼堂吧，外头晒。”
说着，张明山便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秦老师的轮椅，推着往礼堂的方向走，沿途又遇到几个秦老师的学生，护送的队伍越扩越大。何音和徐贤敏慢悠悠地跟在身后。
“徐医生，会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没事，我有靠山。”
“不是说签了卖身契吗？怎么又成靠山了？”
“卖都卖了，还不许我狐假虎威了！”
看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何音忍俊不禁，低头笑起来：
“你还挺乐观的。”
“看惯了生死，你就会发现，只有此刻的快乐最重要。”
徐贤敏微仰着头，阳光透过枝叶散落在他的侧脸上，透露着朦胧的忧伤。
何音不禁有些动容，小声问道：
“你和高……”
“何音？”
何音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里？”
徐贤敏的语气间充满了防备。
何音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注视着一旁教学楼上的几个大字：
“晨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