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医生的学校藏在几个小区之间，只有两幢教学楼，却有一个很大的开放操场。他们到的时候，学校的大门敞着，有几个人在操场旁种树，另外有几个居民模样的人在散步，唯独没有看到学生。
高穆诚停好车，带着她们径直走向正在种树的人。何音好奇地看着几人，只见一个大高个儿站在一旁扶着树干，自顾自说话，另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蹲在地上的两人则在徒手垒土包。高穆诚挽起袖子，拿了一旁的铁锹，示意蹲着的人让开：
“都说了，等我来再种。”
蹲在地上的两人退到一旁。其中一人说了一句：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是不是小齐？”
听到对方的声音，何音才发现眼前这个穿着工装的人竟是乔医生。
被叫做小齐的人，正是那个自言自语的大高个儿，他嘿然一笑，冲着乔医生比了个大拇指：
“乔医生，最厉害！”
何音诧异地看着这个叫小齐的大高个儿，总觉得他的神态间透露着些许怪异。小齐似乎注意到了何音的视线，转过脸来看着她。何音从没见过这样直白的目光，若是这目光来自一个幼童，人们会说那是纯真，但小齐是个身高将近一米八的壮实小伙子。一瞬间，何音产生了错觉，好像对方向着她的方向跨了一步，她不自觉地向后躲了躲。
“没事的，小齐是很温柔的孩子。”
看着乔医生了然的微笑，何音不禁有些窘迫：
“乔医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最近都好吗？”
“都好。”
克莉丝好奇地问何音，和乔医生是不是之前就认识。何音正想着该怎么解释，乔医生简单地回说因为高穆诚偶尔见过。
“行了，乔校长，验收一下吧。”
高穆诚扶着铁锹，冲乔医生作了个请的手势，潇洒而从容。何音第一次觉得高穆诚周身散发的那份淡然，其实和高穆毅眼中的不可一世一样，本质上都是一种骄傲。何音兀自想着，抬头间，恍然发现对方正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何音默然指了指对方的裤脚，高穆诚低头看了一眼，笑着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巴。
“好了，收工！”
乔医生满意吆喝了一声，领着他们往其中一栋教学楼走，小齐则跟着另外两人，走向了另一栋楼。何音侧头看向走远的小齐，见他正向自己挥手，迟疑地举起手回应。
“小齐已经成年了，但他的智力水平只有6岁。刚认识他的时候，因为害怕别人欺负，他会随身带着棍子。”
乔医生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他本性是个温柔善良的孩子，只是外界的不理解和恶意，让他不得不选择用暴力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好在经过治疗，他已经没有攻击性了。”
何音想起自己刚刚的反应，不禁有些惭愧：
“对不起，乔医生，我刚刚……”
“没关系，不了解情况的，确实很容易误解。”
乔医生打开了一间教室的门，将装着画笔和颜料板的小车推到高穆诚身前：
“辛苦高总。”
高穆诚顺从地接过推车，无奈地笑着：
“不能让我先喘口气？”
乔医生转身递了两件五彩斑斓的围裙到他手上：
“不是正喘着呢？你们先去画，我跟何音整理完这些就去帮你们。”
高穆诚看了一眼何音，领着兴高采烈的克莉丝走出了教室。
乔医生回头递了剪刀给何音，让她帮忙拆堆了满地的包裹。何音打开一看，都是些简易的乐器。她好奇地问：
“乔医生，你这个学校还没招生吗？”
“招了，不过目前只有一个班。”
“小齐也是你的学生？”
“不是，他是我的患者。这里不只是一个试点学校，还是一个康复机构。另一栋楼，就是用来给小齐这样的孩子做康复治疗的。”
乔医生就地坐下，一面擦拭着乐器，一面问何音：
“你有没有听说过特殊儿童？”
“……是指残疾儿童吗？”
“广泛的定义是说偏离正常发展的儿童，就是在生理、心理、社交、行为等方面，偏离常态的孩子。像是患有唐氏综合症、自闭症、阿斯伯格、智力障碍的孩子，还有聋哑人，甚至是天才儿童，都属于特殊儿童。”
何音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唐氏综合症和自闭症这些名词，她都只是听过，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
“那这个学校是帮助这些孩子康复的？”
“准确地说是帮助他们寻找生存的方法，因为大部分症状会伴随这些孩子一生，不可能有康复的一天。”
说话间，一群孩子在三名老师的带领下路过教室，走向操场的方向，有几个孩子看到乔医生，乖巧地打招呼。何音仔细地看着这些孩子，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明明都是些普通的孩子。”
乔医生似乎看出了何音眼里的疑惑，解释道：
“这个班大部分是普通儿童，只有一小部分是特殊儿童。而且，早期阶段的差异性不会很明显。”
“另一栋楼的孩子呢？”
“那些孩子主要是来这里康复的，如果恢复得好，就会送他们回学校继续上课。但是，大部分学校都不愿意收这些孩子，即使是上私立学校，他们也很难被周围人接纳，常常是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强烈的情绪反弹，又得回来做康复治疗。”
何音回想起小学时，班里有个特别调皮的男孩，让老师和同学头疼不已。三年级时他转走了，当时，有人说他是因为多动症被送去矫正了。何音一直以为，那是个恶意的玩笑。现在想来，他应该也是乔医生所说的特殊儿童。
“那为什么只招一个班？”
“本来想招三个班的，可大部分学生家长听说要和特殊儿童一起上课，便动摇了。”
此时，有几名年轻的老师走进教室，一面和乔老师说着话，一面抬走了几个快件。
何音看着陆陆续续进出的十几个人，诧异地问道：
“这些都是老师？”
“除了各课的任课老师，还有特教、康复师、生活老师、心理指导……”
乔医生哑然失笑道：
“是不是第一次看到老师比学生多的学校。”
何音旁敲侧击地问道：
“……这算是私立学校？”
“是公益试点学校。说到这个呀，还得好好感谢我们高总……”
乔医生冲门口的方向嫣然一笑，何音转过头，见高穆诚正倚着门框站在那里：
“少来这套，使唤我的时候，可不见你客气！没颜料了，乔校长。”
乔医生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架子：
“都在那儿呢。”
待高穆诚离开后，何音方才问道：
“这都是高先生出资的？”
“是他妈妈的基金会出资的。”
何音刚想问基金会的名字，就听乔医生继续说道：
“你之前说过想当老师，现在还是一样的想法吗？”
何音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你想不想来这里？”
乔医生的目光是如此诚挚，诚挚得让何音心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