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这是一种不同于福州下水道里那种阴湿、黏腻的冷。
这是一种干脆、锋利,如同刚磨好的刀刃刮过骨头的冷。
李逸睁开眼时,感觉自己的睫毛都被冻住了。
并没有什么系统空间的中转休息室,也没有给他适应的时间。
上一秒他还在那片虚空的星海中吐槽李寻欢是个“超级恋爱脑”,下一秒,他就被扔进了这个漫天风雪的北国边关。
狂风卷着雪粒子,像无数把细小的暗器,噼里啪啦地打在他那件单薄的青布棉袄上。
【身份载入完成。】
【姓名:龙逸(原名李逸)。】
【年龄:十四岁。】
【身份:龙啸云当年在关外一夜风流留下的私生子。母亲半月前病逝,临终前让你带着信物,去关内保定城的兴云庄,认祖归宗。】
【当前状态:饥寒交迫,内力融合中(基础内功强化版),持有武学《独孤九剑·破掌式(残)》。】
“龙逸……”
李逸缩了缩脖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口白气。
这名字听着就不像是个能活得长久的角儿。
在古龙的江湖里,除了主角,这种“私生子”通常只有两个下场:要么变成心理扭曲的反派被主角一刀秒了,要么变成主角挡刀的炮灰。
而且,这具身体太弱了。
十四岁的少年,身量未足,虽然因为系统奖励的“基础内功强化”,丹田里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转,但这毕竟不是那个练了多年华山心法的李逸了。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向前方。
风雪中,挑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那是一家开在官道旁的小酒铺。
这种天气,这种地方,这种酒铺,简直就是为了发生点什么故事而存在的。
李逸紧了紧怀里的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
屋内很暖和。
不是因为炭火烧得旺,而是因为人多,且都在喝酒。
这种边关的小酒铺,没有那么多讲究。
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还有刀口舔血的江湖客,都挤在这几张油腻腻的桌子旁。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烧刀子、烤羊肉、汗臭味和脚臭味混合在一起的独特气息。
李逸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现在的样子,只是个落魄的少年,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小二,来二斤牛肉,一壶烧刀子。要热的。”
李逸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拍在桌上。
这是他这具身体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钱。
但他必须喝酒。
在这个世界,不喝酒的人,没法交朋友,也没法御寒。
酒很快上来了。
辛辣,呛喉,像是一条火线顺着喉咙烧到胃里。
李逸喝了一口,苍白的脸色终于泛起了一丝红晕。
他的目光,看似在盯着酒杯,实则在悄悄打量着店内的人。
靠门口的那桌,坐着三个彪形大汉。
穿着羊皮袄,腰里别着鬼头刀,满脸横肉,眼神凶狠。他们的手很大,骨节粗大,显然是练外家功夫的好手。
在古龙的世界里,这种人通常有个统一的称呼——“送菜的”。
但此刻,这几个“送菜的”正盯着门外。
似乎在等什么人。
“吱呀——”
门再次被推开。
风雪灌入,让店里的温度瞬间降了几分。
一个奇怪的组合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车夫模样的虬髯大汉。他很高,像一座铁塔,手里提着一根长鞭,眼神亮得像两盏灯。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的人。
那个人并没有走进来。
他还在门外的马车上。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把肺都要咳出来的咳嗽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李逸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知道,正主来了。
那个被无数读者骂过“迂腐”,又被无数读者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
那个“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的神话。
过了好一会儿,咳嗽声才渐渐平息。
车帘掀开。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下来。
他穿得很厚,却依旧显得很单薄。他的脸色苍白得像雪,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数不尽的沧桑和寂寞。
但他长得很英俊。
那种英俊,不是令狐冲那种潇洒不羁,也不是杨过那种狂傲。
而是一种让人看一眼就想哭的忧郁。
他手里拿着一个酒壶。
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小刀和一块木头。
他在雕刻。
即便是在下车走路的时候,他也没有停止雕刻。
那木头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轮廓。
李逸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就是李寻欢。
那个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把自己的未婚妻林诗音拱手让给龙啸云,然后自己跑到关外吃了十年沙子的男人。
“如果说令狐冲是恋爱脑晚期,那你简直就是恋爱脑癌变扩散全身了。”
李逸在心里默默吐槽。
令狐冲至少还知道去争取,去反抗。
这位爷倒好,直接自我牺牲,以此来感动自己。
李寻欢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少年的目光。
他径直走到了一张空桌旁坐下,车夫“铁传甲”立在他身后,像一尊门神。
“再去打三斤酒来。”李寻欢把空酒壶放在桌上,声音温和而沙哑。
“少爷,你不能再喝了。”铁传甲皱着眉,眼中满是担忧,“你的肺……”
“死不了。”李寻欢笑了笑,又咳了两声,“这天太冷,不喝酒,心怎么暖得过来?”
李逸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心暖不过来?
你那心是被你自己亲手挖出来扔地上的,能暖过来才怪。
就在这时,门又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少年。
一个看起来比李逸还要狼狈,还要落魄的少年。
他没有穿棉袄,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粗布衣裳。
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冷。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他的手里没有刀,也没有剑。
只有一根铁片。
一根没有剑鳄,没有剑柄,用两块木片夹住的铁片。
快剑,阿飞。
未来的天下第一剑客。
李逸的眼睛眯了起来。
如果说李寻欢代表了这个世界的“情”,那阿飞就代表了这个世界的“快”。
简单,直接,致命。
阿飞并没有坐下,因为他没有钱。
他只是站在门口,像一头孤独的野狼,冷冷地看着屋内。
“喂,要饭的滚出去!别挡着爷的风!”
门口那桌的大汉,那个领头的“黄狮子”查猛,猛地一拍桌子,冲着阿飞吼道。
阿飞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看查猛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寻欢手里的酒壶上。
他在咽口水。
但他绝不会开口乞讨。
“妈的,聋子?”
查猛站了起来。
他在这关外横行霸道惯了,哪里受过这种无视?
“老子跟你说话呢!”
他抓起桌上的酒碗,狠狠地朝阿飞砸了过去!
“呼——”
酒碗带着风声,直奔阿飞的面门。
阿飞依旧没有动。
直到那酒碗离他的鼻子只有三寸时。
李逸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现在的这具身体,虽然内力不强,但眼力还在。
但他竟然没看清阿飞是怎么出手的。
只听“锵”的一声轻响。
那只酒碗,忽然在空中裂成了两半。
切口平滑如镜。
酒水泼洒了一地。
而阿飞的手,似乎从来没有动过。
那根铁片,依旧插在他的腰带上。
整个酒铺,瞬间死寂。
“好快的剑。”
一直低头雕刻的李寻欢,忽然抬起了头。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也闪过一丝欣赏。
查猛愣住了。
他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是行家,他知道刚才那一剑意味着什么。
如果那一剑刺的不是碗,而是他的喉咙……
“滚。”
阿飞只说了一个字。
查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动手,但他不敢。
他身边的两个同伴也拔出了刀,但手都在抖。
就在这剑拔弩张,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时候。
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甚至带着点稚嫩的声音。
“我说,几位大哥。”
李逸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干草屑,端着酒杯,像个没事人一样走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身上。
包括李寻欢,包括阿飞。
“这大雪天的,酒洒了多可惜。”
李逸笑眯眯地走到阿飞面前,把自己手里的酒杯递了过去。
“请你喝。”
阿飞看着他。
那双如野兽般警惕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
“为什么?”
“因为我看你顺眼。”李逸耸了耸肩,“而且,我觉得你的剑,比那几个蠢货的刀,好看多了。”
“……找死!”
查猛终于爆发了。
被阿飞这个高手羞辱也就罢了,现在连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也敢来踩他一脚?
“老子劈了你!”
查猛怒吼一声,手中的鬼头刀带着一股恶风,当头向李逸劈下!
这一刀,势大力沉!
如果是普通人,绝对会被劈成两半!
李寻欢的手指微微一动。
但他没有出手。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少年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看破一切的淡然。
李逸没有退。
这具身体太弱,轻功还没练起来,躲是躲不掉的。
但他不需要躲。
在那鬼头刀劈下来的瞬间,李逸看都没看那刀锋一眼。
他的左手,并指如刀,极其突兀地往前一刺!
这一刺,没有任何花哨。
甚至没有内力的光芒。
但在查猛的眼里,这一刺,却像是一根毒刺,直接扎向了他这一招最大的破绽——腋下的“极泉穴”!
如果他的刀继续劈下去,在劈中这少年之前,他的整条手臂就会先废掉!
“嗯?!”
查猛大惊,本能地变招,想要回防。
但他这一变,破绽更多!
李逸的手指再次变向。
这一次,指的是他的手腕!
“当!”
一声脆响。
查猛手中的鬼头刀,竟然拿捏不住,掉落在了地上!
李逸的手指,稳稳地停在了查猛的咽喉前半寸。
那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
只是两根白皙、修长、甚至带着点冻疮的手指。
但在查猛看来,那比世上任何兵器都要可怕。
“独孤九剑,破刀式。”
李逸在心里默默念道。
虽然只是残缺的“破掌式”变种,虽然没有内力支撑,但对付这种三流货色,仅仅是眼力和技巧,就已经足够了。
这就是境界的碾压。
“滚。”
李逸也学着阿飞的样子,吐出了这一个字。
查猛捂着发麻的手腕,脸色惨白。
他看看阿飞,又看看李逸。
两个少年。
一个快得看不清,一个怪得看不懂。
这他妈是什么世道?!
“走!我们走!”
查猛捡起刀,带着两个手下,灰溜溜地冲进了风雪中。
酒铺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但这一次,气氛变了。
“好招式。”
李寻欢放下了手中的刻刀。
他看着李逸,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
“若是这一招有深厚的内力支撑,刚才那一瞬间,他的手腕已经断了。”
“过奖。”
李逸收回手,冲着李寻欢拱了拱手。
然后,他把酒杯再次递给阿飞。
“现在没人打扰了,喝吗?”
阿飞看着李逸,沉默了许久。
终于,他伸出手,接过了酒杯。
“谢谢。”
他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他第一次接受别人的善意。
“在下李逸。”李逸自我介绍道,他隐去了真姓氏,“也是个没家的人。”
“阿飞。”
少年简短地回答。
“小兄弟身手不凡,不知师承何处?”
李寻欢微笑着问道。
他让铁传甲又拿来了两个干净的酒碗,倒满了酒。
“相逢即是有缘,两位小兄弟,可愿过来陪我这个病鬼喝一杯?”
李逸没有拒绝。
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
他拉着阿飞,坐到了李寻欢的那一桌。
“我没师傅。”阿飞冷冷道。
“我也没有。”李逸随口胡诌,“家里传下来的几招庄稼把式,瞎练的。”
李寻欢笑了笑,没有拆穿。
那种直指破绽的剑意,绝不可能是“庄稼把式”。
但他不是一个喜欢探听别人秘密的人。
他只是觉得,这两个少年,很有趣。
一个像是一把刚出炉的利剑,锋芒毕露;
一个却像是一块藏在剑鞘里的古玉,温润却透着邪气。
“我们要进关。”
李寻欢喝了一口酒,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满脸通红,甚至咳出了一丝血丝。
但他立刻用手帕擦去了,仿佛习以为常。
“你们要去哪里?”李寻欢问。
阿飞沉默了一下:“我要去关内。我要成名。”
“好志气。”李寻欢赞叹道,然后看向李逸,“你呢?”
李逸转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杯中浑浊的酒液。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直视着李寻欢那双忧郁的眼睛。
“我也要去关内。”
“去保定,兴云庄。”
“叮。”
李寻欢手中的酒杯,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
酒水洒出了一滴。
兴云庄。
那是他曾经的家。
那个他送给了龙啸云,送给了林诗音的家。
那个他这辈子最想回,却又最不敢回的地方。
“你去那里做什么?”
李寻欢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有些颤抖。
连旁边的铁传甲,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
李逸看着他。
看着这个为了所谓的“义气”,毁了自己一生的男人。
他突然觉得很讽刺。
如果让李寻欢知道,他那个“好大哥”龙啸云,不仅抢了他的女人,还在外面搞出了私生子,不知这位探花郎会作何感想?
“我去寻亲。”
李逸平静地说道。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成色并不算太好的玉佩,上面刻着一条云龙。
那是龙啸云当年的随身之物。
“我母亲死了。”
李逸的声音很轻,但在李寻欢听来,却如同惊雷。
“她临终前让我拿着这个,去兴云庄,找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是谁?”
李寻欢死死盯着那块玉佩。
他认得这块玉。
那是当年他和龙啸云结拜时,龙啸云挂在腰间的!
李逸深吸了一口气。
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的父亲叫,龙、啸、云。”
“咔嚓。”
这一次,李寻欢手中的酒杯,并没有裂。
而是直接被他捏成了粉末。
陶瓷的碎片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混合着酒水流了下来。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比外面的风雪还要苍白。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迷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大哥……
你在外面……有孩子?
那诗音呢?
你对得起诗音吗?!
我把一切都让给你,就是为了让你好好待她!
你竟然……竟然……
“噗!”
急火攻心之下。
李寻欢猛地张嘴,一口鲜血喷在了桌上!
“少爷!!”
铁传甲大惊失色,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李寻欢。
李逸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丝毫同情,反而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吐吧,多吐几口血,脑子里的水才能排出来。”
阿飞则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明白这个刚才还温文尔雅的男人,为什么听到一个名字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其中,有一个很长、很烂俗、却又很伤人的故事。
“抱歉。”
李寻欢推开铁传甲,用手帕擦去嘴角的血迹。
他看着李逸,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那是看“侄子”的眼神,也是看“罪证”的眼神。
“既然同路。”
李寻欢的声音虚弱无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就……一起走吧。”
他必须回去。
不仅仅是为了看林诗音一眼。
现在,他更要回去问问龙啸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逸点了点头,将那块玉佩重新塞回怀里。
“好啊。”
“那就麻烦……大叔了。”
风雪更大了。
但这小小的酒铺里,一场比风雪更寒冷、更残酷的风暴,正在酝酿。
新的世界。
新的身份。
李逸看着窗外。
“这一次,我要让这把多情的飞刀,变得真正无情。”
“那些该死的人渣,一个也别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