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绿绮堂中,琴箫和鸣
华阴县城南,一条僻静的巷弄深处,便是那店小二口中的绿绮堂。
这里没有寻常店铺的喧嚣与招牌,只是一座素雅的青砖小院,门口挂着两盏古朴的灯笼,门楣之上,也仅有“绿绮堂”三个清秀的篆字,仿佛一处隐士的居所,而非商贾的门户。
“有点意思。”令狐冲摸了摸下巴,眼中兴趣更浓。
两人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老木的清香扑面而来。
堂内光线柔和,窗明几净,四壁之上,错落有致地挂着各式各样的古琴、洞箫、琵琶、阮咸,每一件都擦拭得一尘不染,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这里不像是店铺,更像是一座收藏家的宝库。
一个身穿灰色布袍,须发皆已半百的老者,正坐在一张梨木桌后,手持一卷书册,看得入神,连两人进来都未曾抬头。
他身上没有半分江湖人的气息,倒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看淡了世事的宿儒。
“店家,”令狐冲是个自来熟,他上前一步,抱拳笑道,“我兄弟二人,想来寻一管好箫,一架好琴。不知店家,可有推荐?”
那老者闻言,这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在令狐冲那不羁的眉眼和李逸那平静的脸庞上扫过,眼神平淡无波,仿佛在看两块路边的石头。
“我这里的琴箫,不卖给舞刀弄枪的粗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二位请回吧。”
这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令狐冲一愣,他行走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做生意的。
他非但没生气,反而乐了:“店家此言差矣。舞刀弄枪之人,心中就不能有高山流水了吗?”
老者没有理他,只是重新低下头,去看手中的书卷。
令狐冲碰了个钉子,也不恼,他目光在墙上巡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一管通体乌黑,材质似木非木的洞箫说道:“店家,这管箫,可否让在下试吹一曲?”
老者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令狐冲得了许可,兴致勃勃地取下那管洞箫。
箫一入手,他便知是好东西,入手温润,分量适中,吹孔边缘打磨得极为光滑。
他将洞箫凑到唇边,深吸一口气,悠扬的箫声,便从那小小的堂内,缓缓流淌而出。
他没有吹奏什么名家大作,吹的,只是一首不知名的小调。
那箫声,初时有些低沉,带着几分离开故土的迷惘与伤感,如同孤雁离群,在暮色中独自徘徊。
渐渐地,箫声一转,变得高亢起来,充满了挣脱束缚的快意与对自由的向往,如同奔马脱缰,在辽阔的草原上肆意驰骋。
到了最后,箫声又归于平缓,辽远而悠长,仿佛是一个旅人,站在山巅,望着前方那片未知而广阔的江湖,心中有期待,有豪情,亦有一丝对前路的未知。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令狐冲缓缓放下洞箫,只觉得胸中那份复杂的情绪,尽数融入了这箫声之中,说不出的畅快。
而那个原本一直在看书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讶异。
他看着令狐冲,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你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令狐冲嘿嘿一笑,“随心而奏罢了。”
“随心而奏……”老者咀嚼着这四个字,浑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光芒,“好一个随心而奏。你这箫声里,有离别,有不舍,有快活,也有茫然。年轻人,你的故事,想必很长。”
“故事不长,就是酒喝得有点多。”令狐冲打了个哈哈。
“店家,”一旁的李逸,此时终于开口了,他对着老者,微微一躬身,“我这位师兄,吹的不是曲子,而是他自己。他吹的,便是‘笑傲江湖’四个字。”
“笑傲江湖?”老者的眉毛,微微一挑。
“是。”李逸的目光,清澈而深邃,“真正的笑傲,并非遗世独立,不问世事。而是在历经了世间种种不公与羁绊之后,依旧能保有本心,依旧能放声大笑,痛饮高歌。我师兄,便是这样的人。”
这番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那老者尘封的心门。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气质截然不同,却又仿佛有着某种共通之处的年轻人,许久,才长长地,发出了一声满是感慨的叹息。
“说得好……说得好啊……”他缓缓站起身,对着两人,竟是破天荒地,行了一个平辈之礼,“老朽石观,有眼不识泰山。二位,才是真正的知音人。”
他不再有半分怠慢,转身走入后堂。
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两个用锦布包裹的物件。
他将其中一个,递给令狐冲。
那是一管色泽温润,隐隐有龙形纹路的紫竹长箫。
“此箫,名曰‘龙吟’。乃是取昆山之巅,听了百年风雷的紫竹王所制。箫声起,如龙吟九天,最合你这等豪迈不羁之人的心性。”
他又将另一个稍大的琴囊,递给了李逸。
里面,是一架造型古朴,通体漆黑的七弦古琴。
“此琴,名为‘沧海’。乃是前朝一位琴道大家,用沉船神木所制。琴音低沉雄浑,如沧海扬波。这位小哥,你心有惊雷,面如平湖,唯有这等厚重之琴,方能承载你的剑意。”
令狐冲和李逸接过,皆知是世间罕有的珍品,连忙便要付钱。
石观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一丝落寞的笑容:“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老朽守着这两件宝物半生,也未曾寻到能配得上它们的主人。今日,它们遇到了知音,老朽心中,只有欢喜。二位若是不弃,便算是我石观,交了两位朋友。”
“前辈高义,我等愧不敢当。”
就在三人推辞之际,堂外,忽然传来了几声沉稳的脚步声。
几个身穿黑色劲装,腰悬制式弯刀,神情冷峻的汉子,走了进来。
为首的一人,是个面容精瘦,双眼如同鹰隼般锐利的中年人。
他的胸前,用银线绣着一个六瓣梅花的图案。
当他看到李逸和令狐冲时,那双锐利的眼睛,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缩。
但他没有多言,只是对着石观一抱拳,沉声道:“石先生,我家大人有令,请先生过府一叙。”
石观的眉头,微微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为首的汉子,目光再次从李逸手中的“沧海”琴和令狐冲手中的“龙吟”箫上扫过,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异色。
而后,他便带着手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带着一股官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气场。
“六扇门的人。”李逸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声说了一句。
令狐冲的心,也是微微一沉。
他们知道,自己虽然脱离了华山的束缚,却似乎又踏入了另一片更为广阔,也更为复杂的江湖。
这里,不仅有门派纷争,更有那无处不在的,庙堂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