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思过崖上仿佛失去了意义。
日升月落,云卷云舒。李逸的生活变得前所未有的规律。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海,他便会准时醒来,在崖坪上打坐一个时辰,搬运那聊胜于无的华山基础内力。虽然进展缓慢,但聊胜于无,至少能让身体保持在最佳状态。
内功修行完毕,便是他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练剑。
他没有用那柄精钢长剑,而是随手折了一根坚韧的树枝。对他而言,现阶段更重要的是理解“理”,而非追求“力”。
他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华山派最基础的入门剑招:劈、刺、撩、扫、点、崩、搅、压。
这些招式,他早已烂熟于心,但如今,在洞悉了石壁上那些破解之法后,同样的招式在他手中使出来,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味道。
他会故意在出剑时,模拟出华山剑法中的某个破绽,然后再用从石壁上学来的思路,用下一招将其弥补。
他也会将泰山派的沉稳、衡山派的轻灵、嵩山派的霸道,尝试着融入到最简单的“直刺”之中。
这是一种极为耗费心神,但收获也同样巨大的练习方式。
他的剑招,在外人看来或许会显得杂乱无章,甚至有些不伦不类。但在李逸自己眼中,每一剑的挥出,都伴随着一次思维的碰撞和武学理念的升华。
“招式是死的,但剑是活的,人更是活的。”他常常站在崖边,看着手中平平无奇的树枝,喃喃自语,“所谓的破绽,并非招式本身有错,而是用剑的人,心有滞碍。”
这种超越时代的武学见解,源于他前世对无数武侠作品的总结归纳,如今与石壁上的武学精要相互印证,让他对“剑”的理解,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攀升到一个寻常武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到了夜晚,他便回到山洞,借着昏黄的油灯,继续钻研石壁上的图形,将白日的感悟与前人的智慧相结合,不知疲倦。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这天午后,李逸正在崖坪上练剑,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铁索晃动之声。他心中一动,知道是有人来了。
片刻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崖坪的入口处。
来人身形潇洒,腰间挂着一个大大的酒葫芦,脸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正是大师兄令狐冲。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还拎着两只肥美的烧鸡。
“李师弟,一个人在这儿,闷坏了吧?师兄我来看看你。”令狐冲人未至,爽朗的笑声便已先传了过来。
李逸收起树枝,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平淡微笑,拱手道:“原来是大师兄。这思过崖上清风为伴,云海为伍,倒也清净自在,何来烦闷一说。”
令狐冲走到他身边,将食盒和烧鸡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啧啧称奇:“半个月不见,你这小子,怎么感觉跟换了个人似的?说话老气横秋的。来来来,师父亲自吩咐的,让我给你送些好酒好菜,免得说我们华山派苛待门人。”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菜,再配上那两只香气扑鼻的烧鸡,令人食指大动。
李逸知道,岳不群这只老狐狸,这是派令狐冲来试探自己的。名为送饭,实为观察他是否有悔过之心。
他也不点破,只是淡淡一笑:“有劳大师兄挂念了。”
令狐冲盘膝坐下,撕下一只鸡腿递给李逸,自己则拿起另一只,狠狠咬了一口,又灌了一大口酒,这才含糊不清地说道:“师弟,那天在正气堂,你确实是冲动了些。那林师弟……哦,师父已经正式收他为徒了。他虽然家逢惨变,性子是急了点,但你也不该那般羞辱他。师父罚你,也是为了你好,让你磨磨性子。”
“多谢大师兄教诲。”李逸接过鸡腿,却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你啊……”令狐冲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听小师妹说,你那天露的那一手‘空手入白刃’,使得极为漂亮。怎么平日里都没见你显露过?”
这才是试探的重点。
李逸心中了然,脸上却露出一丝怅然,目光投向远方的云海,悠悠道:“以前觉得,剑法不过是打熬力气,争强好胜的工具。直到来了这思过崖,看了这山,这云,方才明白,剑之一道,无穷无尽。以前的我,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他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充满了“顿悟”的玄学味道。
令狐冲听得一愣一愣的,挠了挠头:“听不懂,太深奥了。不过你能有这番感悟,也算是没白来。对了,你刚才在这里用树枝比比划划的,是在练剑?我怎么看着,不像是我华山派的剑法?”
“是,也不是。”李逸神秘一笑,站起身,随手拿起那根树枝,“大师兄,你看我这一招如何?”
说罢,他手腕一抖,树枝轻飘飘地刺出。
这一刺,平平无奇,正是华山剑法中最基础的起手式。
但令狐冲的眼神却瞬间凝固了。
因为在他眼中,李逸这看似简单的一刺,后续竟仿佛蕴含了千百种变化。
往前,可化为泰山压顶的重劈;往左,可变为衡山剑的灵巧斜削;往右,又带着嵩山剑法的霸道气势。
所有的变化都引而不发,藏于一刺之中,让他竟不知该从何处防守,仿佛怎么挡,都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这……这是什么剑法?”令狐冲骇然失声。
他自问剑法在年轻一辈中已是翘楚,却从未见过如此奇诡的招式。
李逸缓缓收回树枝,微笑道:“我说了,是,也不是。它依旧是华山剑法,只不过,我换了一种用法而已。大师兄,招式是死的,但用剑的人,是活的。若是一味拘泥于固定的招式,遇上真正的强敌,与自寻死路何异?”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令狐冲的脑海中炸响!
他呆立当场,反复咀嚼着“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句话,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思索。这番道理,与他内心深处那份不拘一格的性子隐隐相合,却又从未有人能如此清晰地点明。
李逸看着令狐冲的反应,心中暗暗点头。
这番话,看似是说给令狐冲听的,实际上,却是说给那位可能藏在暗处的风清扬听的。
他要展现的,不仅仅是天赋,更是一种与《独孤九剑》“无招胜有招”理念高度契合的武学思想!这才是引诱风清扬现身的最佳诱饵!
“好了,大师兄远道而来,菜都快凉了。”李逸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坐下,拿起鸡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令狐冲却久久无法回神。
他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淡然的小师弟,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还是那个在门派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小角色吗?这分明是一位在剑道上有了惊人感悟的奇才!
又待了片刻,令狐冲终究是心事重重地告辞了。
他带来的酒菜,李逸只吃了一点,剩下的都被他自己喝光吃净了。
送走了令狐冲,崖坪上再次恢复了宁静。
李逸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油渍,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四周,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道:
“前辈,这台子,已经搭得够久了。您老人家,也该上座,喝杯茶了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山风中回荡。
四周,依旧是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呜咽。
但李逸却敏锐地感觉到,就在刚才他说话的一瞬间,崖坪上某处松树的阴影下,一股若有若无、却又渊渟岳峙的磅礴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