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自动门嘶嘶滑开，高文局长快步走入，身后跟着两名身穿深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理事会内务部官员。
高文的脚步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打破了舱内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他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纸张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林烨已经从医疗床坐到了床边的合金轮椅上，阿哲正蹲在旁边，将一个重新组装、外壳有明显修补痕迹的规则探针连接到他臂甲的接口上。
探针的透明晶体检修过，但内部多了几道细微的裂纹。
林烨的左臂袖子卷起，露出下面新缠绕的绷带，绷带下是刚刚抽取血样留下的针孔。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紧盯着高文和他身后的人。
“理事会紧急决议，”高文将文件递到林烨面前，声音不带情绪，但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暂停‘修缮小组’所有外勤行动权限四十八小时，等待特别调查组就东京任务完成评估。在此期间，林烨专员需配合医疗中心进行全面身体检查和规则污染残留评估。所有任务数据，包括损坏设备的残骸和分析记录，移交内务部封存备查。”
他身后的两名内务部官员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阿哲手中刚接好的规则探针和林烨臂甲上的显示屏。
阿哲猛地站起，挡在林烨轮椅前，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怒火：“检查？封存？现在？！金字塔那边能量读数都快爆表了！苏姐刚醒还需要稳定！你们这是想……”
“阿哲。”林烨开口，声音不高，但让阿哲瞬间闭嘴。他抬起左手，示意阿哲让开，目光平静地看着高文，“决议抄送基石基金会了吗？”
高文眼神微动，点了点头：“卡尔文博士的代表将作为观察员参与调查。”
林烨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他伸出右手，手指还有些颤抖，但稳稳地接过了那份文件。他没有看内容，只是捏着纸张边缘。
“配合调查，可以。”林烨说，目光转向高文身后那两名官员，“数据封存，按流程。但四十八小时，等不了。”
他抬起左手，指向轮椅侧面挂着的便携终端屏幕。屏幕上正显示着全球规则扰动实时监测图，代表埃及吉萨高原区域的那个红点正在剧烈闪烁，能量读数曲线陡峭上升，旁边标注的预估崩溃时间已经缩短到七小时以内。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林烨看着高文，一字一顿，“坍塌预警程序，第7条，特殊情况下，现场最高指挥官有权采取紧急避险措施。我现在还是‘修缮小组’的技术顾问，有权对即将崩溃的规则结构进行‘灾前评估’，为可能的‘紧急修缮’做准备。这，不算是外勤行动吧？最多算……现场调研。”
高文沉默地与林烨对视了几秒，舱内空气凝固。两名内务部官员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动作。
“我需要一个人，”林烨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去现场做数据采集。阿哲留下，配合调查，处理数据。探针修好了，需要测试稳定性。远程连接就行。”
高文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监测屏幕上刺眼的红点，又看向林烨缠着绷带的手臂和苍白的脸。
“风险评估报告我会签字。”高文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内务部的同志，按程序监督数据交接。林烨专员，‘灾前评估’可以启动，但仅限于数据采集，严禁任何形式的规则干涉。阿哲工程师留在基地，保证通讯畅通。我会调派一支战术小组随行，负责安全和……监督。”
他转身，对两名内务部官员做了个手势：“执行吧。”
官员点头，开始上前处理设备交接。高文最后看了林烨一眼，眼神复杂，随即转身大步离开医疗舱。
一小时后，林烨坐在经过改装、加装了规则稳定器和远程通讯阵列的小型高速运输机舱内。
窗外是翻滚的云海，下方隐约可见红褐色的非洲大陆轮廓。他身边坐着四名全副武装、隶属于高文直系卫队的战术队员，表情严肃，沉默不语。带队的是个面容冷峻、代号“铁砧”的老兵。
林烨的左臂上连接着新版规则探针，探针尾部多了一根细长的、可伸缩的金属标尺状附件——阿哲紧急加装的“规则标尺”原型，用于粗略测量规则扭曲的梯度变化。
探针的线缆连接到他面前固定在舱壁的一个重型终端上，终端屏幕分块显示着探针读数、自身生命体征、以及来自基地阿哲的远程数据支持界面。
“吉萨区域规则扰动加剧，空间结构出现周期性涟漪效应。预计二十分钟后抵达外围安全区。”飞行员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
“收到。准备下降高度。”铁砧回应，同时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
林烨闭上左眼，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残存的规则感知上。右眼窝的抽痛随着靠近扰动源而加剧，像有根锥子在颅内搅动。他调整呼吸，激活了规则探针。
嗡——
探针尖端亮起稳定的白光，比之前柔和了许多。臂甲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滚动，规则标尺的读数条微微颤动。透过探针的反馈和残存的感知，林烨“看”到前方虚空中，一个巨大、混乱的规则漩涡正在缓慢旋转，中心正是那片古老的金字塔群。
无数规则脉络像被无形之力拉扯、扭曲、打结，汇聚向最大的胡夫金字塔。漩涡中心散发出一种沉重、古老、充满几何暴力美感的规则压迫感，与银座那种精致的时间循环陷阱截然不同。
这里的规则扭曲，更原始，更……具有某种建筑般的结构力。
“规则结构……像被强行……‘折叠’了。”林烨对着麦克风低语，声音因对抗感知到的压力而有些喘息，“目标金字塔……是折叠的……轴心。空间在里面……被压缩了……很多层。”
“读数同步收到。”阿哲的声音从终端传来，带着电流杂音，显然这里的规则干扰很强，“能量流向异常……不只是在破坏……更像在……构建什么东西？金字塔内部有强烈的规则共鸣反应！小心，林哥，这感觉……不像自然形成的奇点！”
运输机开始剧烈颠簸，窗外景象扭曲，仿佛穿过一层粘稠的水膜。终于，飞机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下方景象豁然开朗。
夜幕下的吉萨高原展现在眼前。三座金字塔静静矗立，但最大的胡夫金字塔周围，空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波纹状畸变，像透过不平的玻璃观看。金字塔表面的巨石纹理在月光下流动、重组，仿佛具有生命。
更诡异的是，金字塔在极其缓慢地、违背物理定律地自行旋转，底座与地面摩擦却无声无息。金字塔顶端，隐约可见一个由扭曲光线构成的、不断变换的复杂几何体，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无法靠近！规则乱流太强！在预定外围点降落！”飞行员大喊。
运输机在一片远离金字塔的沙地上强行降落，激起漫天沙尘。
舱门打开，干燥灼热的空气裹着沙粒涌入。林烨在铁砧的搀扶下，操控轮椅来到舱外。他举起规则探针，对准远处的胡夫金字塔。标尺读数疯狂跳动，显示那里的规则曲率已经达到危险阈值。
突然，探针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有规律的规则信号，并非来自金字塔内部，而是来自侧前方不远处一片残破的石砌建筑遗迹——可能是古神庙的废墟。
“那边……有活人……规则信号……很微弱……在呼救？”林烨皱眉，努力分辨那信号。信号模式很古老，带着某种节律，不像是无意识的泄露。
几乎同时，铁砧的战术目镜也发出了警报：“队长！三点钟方向，废墟热信号！多个目标！正在快速移动……包围过来了！”
沙丘后方，影影绰绰出现了几十个身影。他们穿着破烂的当地传统长袍，身影在月光和规则畸变的光晕下显得扭曲不定。
他们手中拿着锈蚀的铁锹、棍棒，甚至还有古老的弯刀。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不正常的、如同沙暴般的浑浊黄光，动作僵硬却迅捷，无声无息地形成包围圈。
不是建造师的光影守卫。是当地居民？被规则扭曲控制了？
“保护目标！非致命驱逐！”铁砧立刻下令，战术小组四人迅速呈防御阵型将林烨的轮椅护在中心，举起了非致命声波武器和捕捉网发射器。
但那些被控制的人仿佛没有痛觉，迎着声波冲击踉跄前行，捕捉网也被他们用诡异的力气撕扯开。
林烨的规则探针扫过这些被控制者，数据显示他们体内的规则脉络被一种外来的、充满沙砾般粗糙感的力量强行侵入并支配了。
“是金字塔逸散的规则力量……像病毒……感染了他们……”林烨急促地说，同时努力调整探针，试图分析这种控制模式的节点。
一个被控制者嚎叫着冲破防线，挥舞生锈的弯刀砍向林烨！铁砧侧身撞开那人，同时用枪托猛击其颈部。那人软倒在地，但眼中黄光闪烁，身体又开始抽搐着要爬起。
“这样没用！必须切断他们和金字塔的能量连接！”林烨喊道，忍着剧痛，将规则探针指向那个倒地的控制者，同时将标尺附件弹出，尖端点向那人体内规则扰动最剧烈的胸口位置。
探针白光聚焦，标尺读数锁定！林烨猛地将一股微弱的规则共振波通过标尺打入对方体内！
“嗤”的一声轻响，那控制者身体剧烈颤抖，胸口冒起一缕黄烟，眼中的浑浊光芒瞬间熄灭，彻底昏死过去。
有效！但太慢！而且每一次微操都消耗巨大，林烨的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右眼剧痛钻心。
更多被控制者围了上来！
就在这时，废墟深处传来一声悠长、苍凉的呼哨声。随着哨声，那些疯狂的控制者动作齐齐一滞。
月光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袍、头缠布巾、身形佝偻的老者，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质手杖，从废墟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但一双眼睛却清澈锐利，仿佛能看穿虚妄。他抬起枯瘦的手，对着金字塔的方向，用一种古老的语言低声吟唱起韵律奇特的歌谣。
歌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金字塔散发的规则波动产生了微弱的对抗。周围那些被控制者眼中的黄光开始明灭不定，动作变得迟疑。
老者停下吟唱，浑浊却锐利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直接落在坐在轮椅上的林烨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手中那闪烁着白光的规则探针上。
他用生硬的、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缓缓开口：
“外乡人……你的‘量尺’……测得出……这‘违章建筑’……到底……加盖了多少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