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的退兵,为饱经战火的东疆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然而,战争留下的创伤并未随着胡骑的远遁而瞬间愈合。被焚毁的村庄需要重建,荒芜的田亩需要复垦,流离的百姓需要安置,动荡的人心需要抚慰,而那道横亘在北方的、已然被证明并非不可逾越的威胁阴影,更是悬在每一位东疆治理者心头的利剑。
晋王韩继坐镇乐浪都护府,如同一名技艺精湛的医师,主导着对东疆这片“病体”的全面疗愈与强健。他的政令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文书,而是化作了具体的行动,由他麾下已然历练出来的年轻班底,一丝不苟地贯彻到东疆四郡的每一个角落。
玄菟郡,是重点中的重点。
周亚夫不再仅仅是将军,更像是一位兼任了民政的边镇统帅。他指挥戍卒与招募的民夫,在边境线上建立起更加系统化的烽燧预警体系,增筑、加固了七座关键军堡,形成相互支援的防御节点。李敢率领的“山岳营”(原奇袭部队扩编而成)正式成军,专司山林巡逻、侦察与特种作战,成为玄菟郡防务中一把灵活而锋利的匕首。灌阿的“疾风营”则驻防于几处交通要冲,保持高度机动,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与此同时,随明、陈应主导的“自实田”与战后土地重新分配政策,在玄菟郡以更坚决的姿态推行。对于在战争中损失惨重、无依无靠的百姓,以及立功的将士,优先授予田产,并提供种子、耕牛借贷,鼓励其安家落户。对于那些在战争中态度暧昧甚至暗中资敌的地方豪强、部族首领,则进行严厉清算,没收其部分田产,削弱其势力,将其土地分给忠顺的平民和军户。铁腕与怀柔并用,玄菟郡的社会结构在剧痛中开始了缓慢而深刻的重塑。
真番郡,栾贲的差事并不轻松。
他依照韩继的指示,对边境部族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梳理。对于那些确与匈奴有染、且证据确凿的部族,毫不手软,发兵剿灭其首领及核心力量,部众打散安置或迁往内地。对于大多数摇摆观望者,则重申大麦律法,划定牧场、猎区界限,加大边市优惠力度,并邀请其首领子弟至郡城“学习”,实为质子。一番组合拳下来,真番郡外的部族纷纷遣使表示恭顺,边境暂时安稳下来。
乐浪、临屯二郡,则承担起了“大后方”与“样板区”的重任。
在召奴的统筹下,从国内转运及东疆自产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输往玄菟、真番,支持重建。孙阳的官医署体系开始向郡县以下延伸,培养本地医徒,推广基本的卫生防疫知识,战后可能出现的疫情被有效遏制。随明、陈应则将乐浪郡相对成熟的户籍、赋税管理经验进行总结,尝试向其他三郡推广。蒯通的监察网络则更加缜密,不仅监控外敌,也开始加强对内部官吏、豪强的监督,确保政令畅通,防止腐败滋生。
然而,治理的难题层出不穷。钱粮的消耗远超预期,尽管朝廷已有补给,但缺口依然存在;移民实边的进度因北疆威胁而受到一定影响;本地旧势力虽被打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暗中的抵制和阳奉阴违从未断绝;更棘手的是文化隔阂与认同问题,推广麦字、语言、礼仪的学官,常常遭遇无形的阻力。
这一日,韩继正在审阅孙阳关于在玄菟郡推广牛痘接种(格物院墨雪提供的改良技术)以预防天花的奏请,以及召奴呈报的下一季度军费预算严重超支的棘手难题时,一名风尘仆仆的使者,携带咸阳的加急诏书,直入都护府。
“陛下有旨,宣晋王韩继,即刻还京述职!”
诏书内容简洁,却重若千钧。朝堂召还,意味着韩继在东疆的使命告一段落,至少是暂时中断。是朝廷对东疆战事及后续治理另有考量?是皇帝要亲眼见见这位立下灭国、御虏双重大功的皇子?还是咸阳的政治格局发生了新的变化?
堂下,随侍的周亚夫、随明、陈应、蒯通、召奴、孙阳等人闻讯,皆是一怔,神色复杂。他们追随晋王在此征战、治理已近两年,早已形成以晋王为核心的紧密团体。晋王若突然离去,东疆这一大摊刚刚理出些头绪的军政事务,由谁来接手?他们这些人的前途又将如何?
韩继接过诏书,面色平静,看不出太多波澜。他沉思片刻,对使者道:“天使一路辛苦,请先歇息。本王需略作安排,不日便启程。”
遣走使者后,他看向堂下这些追随自己出生入死、共同理政的年轻俊杰,缓缓开口:“陛下召还,意料之中,亦是情理之中。东疆之事,千头万绪,然根基已初步打下。本王离开后,东夷都护府暂由周亚夫代行职权,总揽四郡军务;民政诸事,由随明、陈应、召奴、孙阳会同各郡守,依现行章程办理,遇重大疑难,可八百里加急奏报咸阳及本王。蒯通所司不变,监察内外,直奏之权依旧。”
他将象征都护权力的印信暂时交给了周亚夫,又对众人嘱托道:“东疆乃帝国新土,北疆门户,干系重大。望诸位同心协力,守好这份基业,推进未竟之事。待本王回京述职后,自当向父皇奏明东疆实情与诸位之功绩。”
安排已毕,众人虽有不舍与担忧,但也知皇命难违,更知这是对晋王殿下的一次重要考核与展示。他们齐齐躬身:“臣等谨遵殿下谕令,必竭尽所能,守土安民,以待殿下归来!”
数日后,晋王韩继仅带少量亲卫及必要的文书档案,轻车简从,离开了乐浪郡城,踏上了返回咸阳的旅程。王旗远去,但他在东疆两年间所建立的威信、推行的政策、以及留下的这支年轻而富有活力的治理团队,却已深深烙在这片土地上。
马车轱辘碾过尚未完全修复的官道,韩继掀开车帘,回望渐渐远去的东疆山川。这里,有他初次挂帅的辉煌,有他应对强敌的坚毅,有他治理新土的艰难探索,更有他与一群志同道合者并肩奋斗的岁月。他知道,返回咸阳,等待他的将是另一场不见硝烟的较量——朝堂的审视、勋贵的目光、乃至对帝国未来继承格局的深远影响。
东疆的故事暂告一段落,但晋王韩继的征程,还远远没有结束。京华之地,风云再起,而这位携着赫赫战功与治理经验归来的年轻亲王,必将成为那风云中,最引人注目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