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何对前朝宫籍疑云的秘密调查,在谨慎地推进。他并未大张旗鼓,只是派了少数绝对可靠的麦风司精干,以外围核查的名义,暗中调阅、比对相关年份的宫廷采买记录、库房出入账目,并与当时长安市面的物价进行对照。进展缓慢,却如同抽丝剥茧,一些模糊的线索开始若隐若现地指向某些已被边缘化的前朝宦官和低级管事。这些人如今大多战战兢兢,闭口不言,使得调查一时难以取得突破性进展。随何也不急,只是将初步情况密奏,继续布网,静待时机。
与此同时,朝廷的运转重心,逐渐从战后的赏功抚恤,转向更深层次的治国方略探讨。
这一日的常朝,气氛与往日略有不同。处理完日常政务后,韩信并未立刻宣布散朝,而是目光扫过殿中文武,抛出了一个议题。
“北疆暂安,南越请和,内政渐趋平稳。”韩信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然,治国如烹小鲜,不可懈怠。朕观古今兴替,皆与吏治、民生息息相关。今日,朕想听听诸位爱卿,对于如何选拔人才、澄清吏治、安抚百姓,有何高见?不必拘泥,畅所欲言。”
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涉及王朝的根本。殿内顿时响起一阵低语,众臣皆知,这不仅是咨询,更是皇帝对群臣见识、能力的一次观察。
新任阳夏侯、骁骑将军灌婴率先出列,他嗓门洪亮:“陛下!臣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臣知道,当兵的要能打仗,当官的自然要能办事!选官就得选有真本事的,不能光看会不会掉书袋!考核官吏,就看他把地方治理得怎么样,百姓有没有饭吃,盗贼多不多!简单直接!”
他的话引得一些武将出身的官员暗自点头,却也让部分文官微微蹙眉。
光禄大夫刘揭(前汉宗室)随后出列,他举止儒雅,言辞温和:“陛下,灌侯所言,乃务实之论。然治国非仅止于刑名钱谷。臣以为,选拔人才,当首重德行,次观才学。可仿古制,由地方官察举孝廉、茂才,使德才兼备者得以入仕。吏治之要,在于教化,使官员知廉耻、守节义,则贪墨自减。安抚百姓,则在轻徭薄赋,使民以时。”
这是相对传统和保守的儒家选官、治国思路。
这时,御史中丞陈婴出列奏道:“陛下,刘大夫之言,固是正理。然察举之制,易为地方豪强把持,所举之人,未必皆贤。臣以为,除察举外,或可仿战国养士、秦朝试吏遗风,由朝廷设题,公开考校,选拔通晓律法、算术、文书之实务人才,以补察举之不足。吏治澄清,需赖严刑峻法,监察到位,有贪必惩,方能震慑宵小。”
陈婴的观点,在传统儒术中加入了一些法家手段,更注重制度和实效。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始终沉默的关内侯周勃。这位前太尉,以其资历和近期表现,他的见解无疑分量极重。
周勃感受到目光,缓缓出列,沉声道:“陛下,老臣以为,选官、吏治、民生,实为一体。选官标准,当因时制宜。天下初定,需大量能处理具体政务、恢复地方生产之干吏,陈中丞所言考校实务之法,或可一试。然长远观之,德行教化,确为根本,刘大夫之言不可废。至于吏治,”他顿了顿,“法度严明是关键,然执行法度者,亦是官吏。故督责上官,尤为重要。上官清正,则下吏不敢妄为。安抚百姓,首在均平。朝廷政令,需顾及四方,尤其新附之地,赋税、徭役当有差别,缓缓图之,不可竭泽而渔。”
他的回答,综合了务实的选官手段、强调德化的长远目标、抓住吏治关键(督责上官)以及区别对待的民生策略,显得全面而老成,既没有完全偏向哪一方,又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思路,令不少朝臣暗自颔首。
韩信高踞御座,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注意到,无论是灌婴的直率,刘揭的守成,陈婴的折中,还是周勃的全面,都尚未跳出旧有的框架。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队列后方的随何,以及几位负责财政、工程的官员。
“诸位爱卿所言,皆有见地。” 韩信终于开口,“选官之法,可多途并进,察举、考校,乃至州郡荐辟,皆可尝试,务求野无遗贤。吏治之要,在于法度严明,监察有力,赏罚分明。至于民生,”他语气加重,“除轻徭薄赋外,兴修水利,改良农具,鼓励耕织,畅通商路,皆为要务。墨雪格物院近日于农具改良似有所得,此亦利民之实举。”
他将“格物”与“利民”直接挂钩,再次表明了他对实用技术的支持态度。蒯彻等持保留意见的文官闻言,眼神微动,却并未出言反驳。
“具体章程,由丞相府牵头,会同御史大夫府、大司农署、民部等详细议定,再报与朕。” 韩信一锤定音。
这场策问,并未得出唯一答案,却清晰地展现了朝中不同派系和思想倾向,也为后续一系列政治、经济改革措施的出台,拉开了序幕。
朝堂上的波澜暂时平息,后宫之中,却因林仙丽借调典籍处的时间届满,将要返回瑶光宫,而泛起了一丝微澜。
在典籍处的最后几日,林仙丽负责将她整理好的最后一批卷宗移交归档。负责接收的,是一位姓田的老典簿,在宫中任职多年,头发已然花白。
田典簿仔细核对着卷宗目录,当看到林仙丽标注的那份“存疑”记录所附的原始残卷时,他浑浊的老眼似乎极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他抬起头,脸上堆起和蔼的笑容:“林女史辛苦了,这些时日整理得甚是齐整。这些旧档年深日久,难免有些错漏模糊之处,女史能如此细心标注,实属难得。”
林仙丽敛衽一礼:“典簿过奖,分内之事而已。”
田典簿点点头,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女史来自琅琊?那可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不知女史家中还有何人在朝为官?或是与朝中哪位大人有旧?”
林仙丽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劳典簿动问,家父仅为地方小吏,并无显赫亲旧。”
“哦,呵呵,无妨,无妨。”田典簿笑了笑,不再多问,只是低头继续整理卷宗,仿佛刚才只是随口闲聊。
林仙丽退回瑶光宫,心中却萦绕着田典簿那看似随意的一问。她敏锐地感觉到,那并非单纯的寒暄。是自己整理宫籍时过于较真,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还是那份“存疑”记录,触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她想起苏姓女史曾私下提醒她,宫中水深,谨言慎行,有些旧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一股淡淡的不安,悄然浮上心头。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无力抗衡任何风波,唯有更加谨慎,恪守“持守本心”之念,做好本分,方能在这深宫之中求得一线安宁。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并不知道,自己那份出于职责的细心,已然让她这个小小的女史,进入了一些人的视线,无论是出于欣赏,还是出于忌惮。后宫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因她这只“小舟”的划过,已然荡开了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