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銮驾东巡,如同一条威严的巨龙,缓缓游弋于麦朝新附的东方疆土。武关大捷的余威犹在,使得韩信所到之处,无论是地方官吏还是乡野豪强,无不屏息凝神,敬畏有加。然而,韩信深知,军事上的赫赫声威,若不能转化为扎实的统治根基,终将是沙上之塔。他的东巡,并非耀武扬威,而是深耕,是犁庭扫穴,要将旧时代的积弊与新生的隐患,一同翻出、曝晒、清除。
薛郡,古之鲁地,文教昌盛,亦多世家大族。銮驾入驻薛城,韩信并未急于召见地方显贵,而是先令麦风司指挥使王瑕,将此前剿灭“太平道”时牵扯出的、与薛郡豪强有关的线索与证据,进行最后的核实与梳理。
行辕书房内,王瑕将一份名单与几封密信呈于御前。“陛下,薛郡孔氏、颜氏等数家,虽表面上遵从度田令,然暗中多有阻挠,或隐匿田产,或胁迫佃户,对抗清查。更有甚者,其族中子弟,曾与那张羯大弟子有过书信往来,虽言辞隐晦,但资助钱粮、探听朝政动向之意,昭然若揭。证据已然确凿。”
韩信看着那份名单,上面不乏一些在地方上声望卓着、甚至在前朝担任过官职的家族。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尖在“孔氏”二字上轻轻一点。“孔圣人后裔,亦不能免俗。”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却无半分犹豫。“按律处置。首恶者,锁拿问罪,家产充公。胁从者,视情节轻重,或罚没,或申饬。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在朕的律法面前,无分贵贱,无问出身!”
“臣明白。”王瑕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麦风司的缇骑,早已暗中布控,只待皇帝一声令下。
次日,薛城震动。数家平日声名显赫的豪强府邸被如狼似虎的甲士包围,家主或被当场锁拿,或于惊恐中自尽。查抄出的田契、账簿堆积如山,其隐匿的田亩数量令人咋舌。韩信亲自监审,快刀斩乱麻,数日之内,便将薛郡盘根错节的抵抗势力连根拔起。其雷霆手段,不仅震慑了薛郡,消息传出,整个东方为之失声。度田编户的政令,在血与火的洗礼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薛郡推行开来。
处理完薛郡顽疾,韩信继续东行,进入琅琊郡。琅琊靠海,多有渔盐之利,民风与内陆迥异,地方势力更为复杂。在此地,韩信遇到了新的挑战。一些靠海起家的豪商大贾,与地方官吏勾结,垄断盐利,欺压灶户(煮盐的工匠),对抗朝廷盐铁官营之策。
这一次,韩信并未立刻动用铁血手段。他先是微服私访,亲至盐场,目睹灶户艰辛,听取其诉求。随后,他召见琅琊郡守及盐官,严词训斥其渎职之罪,当场罢黜数人。同时,颁布《盐政新规》,明确盐场归属,提高灶户待遇,严厉打击私盐,并派遣干员组建新的盐铁转运机构。
此举虽未大规模见血,但其整顿吏治、触及利益核心的决心,同样令琅琊地界为之震动。许多原本观望的豪商,见皇帝亲临,手段果决,深知顽抗无益,纷纷转变态度,表示愿意遵从新规。
就在韩信于东方诸郡深耕细作,以铁腕与智谋并用的方式,强力推行新政,夯实帝国东部根基之时,一则来自西方前线的紧急军报,如同一声突如其来的警钟,打破了东巡的节奏。
这一日,韩信刚在琅琊郡治所处理完盐政事务,一封来自征西将军陈胥的加急军报,被快马送至行辕。信使满身尘土,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
韩信展开军报,陈胥那原本激昂的字迹,此刻却带着几分沉重与请罪的意味:
“臣陈胥万死奏报陛下:臣克武关后,遵陛下旨意,稳扎稳打,兵临蓝田。伪汉震动,内部纷争更剧。然臣……臣急于建功,见伪汉军心涣散,以为可一鼓作气,轻敌冒进,于蓝田郊外遭伪汉大将郦商、吕泽伏击!敌军以逸待劳,据险而守,我军长途奔袭,士卒疲惫,虽奋力血战,然……然初战失利,折损兵马三千余,被迫后退三十里扎营固守!此皆臣轻敌之过,恳请陛下治罪!然伪汉经此小胜,气焰复炽,吕雉似已压下内部争议,调集兵马,意图反扑武关!局势有变,臣惶恐,伏乞陛下圣裁!”
军报的最后,字迹几乎有些潦草,可见陈胥写下此信时心情之激荡与愧疚。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侍立一旁的王瑕、以及随行的几位近臣,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韩信握着军报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迅速推演着西线的局势。陈胥轻敌冒进,确是大过!但此刻并非追究责任之时。伪汉借此小胜稳住阵脚,若让其重新整合力量,甚至反扑武关,则之前的大好局面将付诸东流!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寒与决断。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驱散了书房内凝滞的空气。
“一、飞马传讯大将军柴武!命其立刻放弃对函谷关的佯攻,挑选五万精锐,星夜兼程,南下武关,与陈胥汇合!告诉他,朕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十日内,朕要看到他的旗帜出现在武关!”
“二、申饬陈胥!轻敌之过,暂且记下,令其戴罪立功!务必守住武关,稳定军心,等待柴武援军!若再失关隘,两罪并罚,绝不姑息!”
“三、命水军都督屠川,加大汉水攻势,做出欲断伪汉南阳退路之姿态,进一步牵制其兵力!”
“四、将此军报,密送丞相与太尉。令他们加强对北境彭越、荆楚英布之监控,严防其趁西线有变而生异心!”
一道道指令,如同精准的棋路,应对着西线突如其来的变故。韩信没有慌乱,没有斥责,只有冷静到极点的分析与部署。他深知,胜负乃兵家常事,关键在于主帅能否在逆境中迅速调整,抓住胜机。
安排完军事,韩信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西方。陈胥的失利,固然令人扼腕,但也暴露了伪汉在绝境中仍有一搏之力,以及吕雉、萧何等人并非庸才。这将是一场硬仗。
“王瑕。”
“臣在。”
“加派得力人手,潜入关中,不惜一切代价,摸清伪汉此次反击的兵力部署、主将意图,以及……吕雉与萧何之间,是否真的毫无芥蒂了?”
“诺!”
韩信转身,目光再次变得坚定。“东巡之事,暂告一段落。传令下去,銮驾即日启程,西返彭城!”
他不能继续留在东方了。西线战局陡变,需要他坐镇中枢,统筹全局。东方的深耕已初见成效,剩下的,交给能吏循着既定方略推行即可。而西方的决战,即将拉开序幕,他必须亲自掌控。
帝国的车轮,在东方稍作停留,深耕沃土后,再次伴随着皇帝的意志,轰然转向西方。那里,有挫折,有强敌,更有决定天下一统的最终契机。韩信的征途,从未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