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血腥气混杂着硫磺与焦糊味,凝滞在城池上空,几日不散。城破第三日,少数躲藏在深窖、夹壁中侥幸未死的百姓,被麦军兵士如同驱赶羔羊般逐出,集中在几处空旷场地。妇孺的啜泣、老弱的哀叹,与兵士粗鲁的呵斥、战马的响鼻声交织,构成劫后余生却前途未卜的悲凉图景。
栾布端坐于原本属于陈县守将的府衙大堂之上,堂前的青石板已被反复冲刷,却仍渗着洗不净的暗红。他面前摊开着由书记官整理的战报与缴获清单,目光却落在堂外阴沉的天色上。
“将军,城内肃清已毕。斩获首级统计逾八千,俘……无。”一名校尉上前禀报,声音干涩。那道“鸡犬不留”的军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栾布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喜怒。“天工院送来的那些‘家伙’,使用情况,损伤几何,可曾详细记录?”
“回将军,已命随军匠作逐一查验记录。冲阵塔楼损毁两架,余者皆可修复。‘震天雷’……效果卓着,然安置引火之赤巾锐士,有七人因撤退不及,或遭城头落石,或……被己方爆炸波及,三死四伤。”校尉的声音低沉下去。那超越时代的武器,在带来毁灭性战果的同时,亦开始反噬自身。
“厚恤阵亡者,优抚伤者。所有记录,封存好,连同战报,以六百里加急,直送彭城主公案前。”栾布下令。他知道,韩信要的不仅是胜利,更是这种新式战法的所有细节,无论好坏。
“诺!”
当陈县被屠、城墙被一种前所未闻的“雷霆”手段摧毁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般传开时,整个中原战场的气氛,陡然变得更加诡谲和压抑。
荥阳,汉军大营。
刘邦捏着那份来自陈县溃兵拼死送出的、语焉不详却充满恐惧的战报,手指微微颤抖。他猛地将帛书拍在案上,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
“地火?雷霆?城墙……崩塌?”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目光扫过帐下的张良、陈平,“谁能告诉寡人,那韩信小儿,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张良捻着胡须,眉头紧锁,一向智珠在握的脸上也布满了凝重:“大王,绝非妖法。依溃兵描述,巨响、火光、烟尘、城墙崩裂……倒似古籍中偶有提及的‘火药’之物,然威力绝不应至此……韩信麾下能工巧匠汇聚,定是于此道取得了骇人突破。”
陈平阴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大王,是何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此物能摧垮城墙!荥阳虽坚,恐亦难抵挡如此轰击。更紧要者,是军心!陈县被屠,玉石俱焚,消息传来,我军中已有骚动,士卒皆惧那‘雷霆’加身,守城之志,已蒙阴影。”
刘邦烦躁地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坚城不可恃,军心又如此……难道要寡人弃了这荥阳,将这敖仓粮秣拱手让与那胯夫不成?!”
“大王稍安。”张良沉声道,“此物虽利,然必有局限。制作定然不易,运输、使用亦必凶险,观其屠陈县立威,正说明韩信亦想借此恐吓,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军当下要务,一是加固城防,深挖壕沟,或可减弱其威力;二是稳定军心,散播流言,便说此物有伤天和,使用必遭天谴,或可稍解士卒恐惧;三是……需寻应对之道,或可派死士潜入,毁其制造之所,或寻其弱点。”
刘邦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就依子房之言!加固城防之事,交由周勃……唉!”他想起被俘的周勃,一阵心烦意乱,“交由灌婴……罢了!”又想起被俘的灌婴,更是怒火中烧,“寡人亲自督办!陈平,散布流言、稳定军心之事,你全权负责!至于应对之道……”他看向张良,“还需子房多费心。”
一股沉重的压力,笼罩在荥阳汉军心头。他们第一次感觉到,赖以坚守的城墙,似乎不再那么可靠。
彭城,麦政公府邸。
韩信仔细阅读着栾布送来的战报,特别是关于“震天雷”使用效果和伤亡的记录。他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反而微微蹙起了眉头。
“威力尚可,然可控性太差,殉爆风险高,使用条件苛刻。”他放下战报,对侍立一旁的尉缭子和蒯彻说道,“传令墨雪,集中力量,改良火药配比,寻求更稳定、更安全的引信和封装方式。此物,尚是雏形,远未至完善。”
“喏。”尉缭子应道,“然,陈县一役,其震慑之效,已远超其实际毁伤。如今中原震动,皆言主公得鬼神之助,可召雷霆。于我军士气,乃极大鼓舞;于汉军士气,则是沉重打击。此乃攻心之上策。”
蒯彻眼中闪着精光:“主公,陈县之屠,威已立矣。然过犹不及。接下来,或可稍示怀柔?譬如,对荥阳围而不攻,遣使劝降,言明若降,只诛首恶,不累军民。如此,既可彰显我军仁义,分化其内部,亦可令汉军士卒心存侥幸,削弱其死战之心。”
韩信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便以此策,双管齐下。将陈县‘雷霆’之事,大肆宣扬,务使荥阳城内妇幼皆知。同时,遣使劝降。此外,”他目光转向舆图上南阳方向,“英布处,再拨一批粮草,催促其加紧对宛城的攻势。告诉他,荥阳指日可下,让他莫要错过了分享中原的好时机。”
他不仅要利用技术优势进行物理碾压,更要利用心理战、外交战,全方位地瓦解刘邦的抵抗意志。
南阳,汉军与英布军对峙前线。
英布也听闻了陈县的消息,他抚摸着颌下的短须,眼神复杂。既有对那“雷霆”手段的忌惮,也有对韩信势力急剧膨胀的警惕,更有一丝……庆幸。
“幸好,本王当初选择了与他合作,而非为敌。”他喃喃自语。随即,他对麾下将领下令:“加大攻势!韩信在荥阳搞出偌大动静,本王也不能落后!务必在荥城陷落之前,给本王拿下宛城!”
他需要更多的战功,更多的地盘,才能在将来与韩信的“分赃”中,拥有足够的话语权。韩信的雷霆手段,刺激了他本就旺盛的野心和危机感。
陈县的废墟之上,余威如同无形的冲击波,持续震荡着天下格局。技术的降维打击初露锋芒,带来的不仅是战场胜负的天平倾斜,更是心理、战略层面的连锁反应。暗流在各方势力之间加速涌动,围绕着荥阳这座核心堡垒,一场决定未来命运的风暴,正在积蓄着更为可怕的力量。所有人都知道,下一次“雷霆”响起之时,恐怕就将决定整个中原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