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哄笑声令穆晏心中不忍,他忙上前驱散围观客人,却仍有好事者不为所动,兀自站着看热闹。穆晏见驱赶不动,又不能任彩月倒在地上,只得蹲下身欲将她扶起。还未碰到彩月衣衫,便挨了一记响亮耳光,刚站起的彩月一把将他推开。
“穆晏,认识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从今往后,十步以内,有你无我!”
一看客拍掌笑道:“这姑娘霸气,打得好!”
“一巴掌如何解气?要我说还得打十巴掌,方能应那十步之数!”
果然多事者甚众,七嘴八舌的议论憋得彩月更加难堪。她一腔怨气尽数发泄在穆晏身上,嘴里叫着“别碰我”,扒开人群冲回屋内。只那笑声仍不绝于耳,又羞又怒的她扑到床上大哭不已。
外出归来的苏牧辞和云依依只见房前围了半圈人,内圈的几人正与穆晏互相推搡。人群里窜出个精瘦汉子,拳头带着风声砸向穆晏面门。苏牧辞旋身将人护在身后,左手扣住对方腕骨一拧,右手已抵住那人喉头。围观者哗然退开,悻悻而散。云依依从穆晏口中了解了事情经过,忿忿不平地瞪了苏牧辞一眼,入屋时直接关上门,险些夹了苏牧辞的手。遭了池鱼之殃的苏牧辞也不敢去招惹她们主仆,狠狠瞪了穆晏一眼,示意自己受连累都是他惹的祸。穆晏满眼无奈地跟在苏牧辞身后,努力解释与自己无关,转身前还忍不住望向那屋。
这是彩月第一次在云依依的面前哭,虽然她努力背对着云依依,但是那颤抖的后背,哽咽的声音,无一不透露着委屈。云依依心疼地从后面抱住她,低声安慰着,“我的彩月是世间最好的女子,都是那穆晏目光如豆,不识珍宝。”
“姑娘,你不用安慰我了,今儿个这一摔,倒是让我清醒了。我比他大了六岁,又不识字,本就不该存了那念想。”
“胡说,我的彩月秀外慧中,心又是极善的。”
彩月打断她的话说,“姑娘说了半天,都和长相不搭的,我这一身的肉,确实若猪了。姑娘,我没事的,我知趣的。”
云依依知彩月这次真伤了心,此刻说什么都是错,便道:“让我看看摔得如何,我帮你上药。”
彩月摊开双手,只见手上有数道划痕,并不十分严重:“这点不算伤的,不过姑娘,你可知建安城也有稻香斋。”
云依依用水为她清洗伤口,边上药边说:“知道的,阿牧告诉我了,就在城南的榆中巷那边,因这几日不得闲,方没去了。”
“去南城能有多远?成日拜会显贵倒有空得很!姑娘,也就你心大。”
云依依噗嗤笑着刮了一下彩月的鼻子:“你倒是把我看的清爽,遇见自己的事,为何就不一样了?‘丈夫皆有志,会见立功勋’,我偏欣赏他这忧国忧民的心思。感觉跟他一起,我那小女儿家的愁肠百转都是自寻烦恼,而且这些日子他并非如你表面所见。今儿个我竟随他见到了当年祖父的门生,可惜那人满腹才华,却只能在街边代人写信为生。想这皇城之地,浮世繁华,达官显贵华饰车马,吃盏茶便是穷人数月用度,竟不知城门外就有饿殍伏地。”
“我家姑娘跟着苏公子也学会忧国忧民呢,只是四奶奶的事,莫忘了。”彩月说完有些后悔,今日这心是怎么了,口没遮拦起来,她偷看云依依的神色,果是伤了云依依,只见她低下了头,用手拭泪。彩月愧疚无比,自打嘴巴拉着云依依的手连连道歉:“姑娘我说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儿鬼迷心窍满口胡说,你莫伤心了,我这嘴该打!”
云依依抓住彩月的手不让她再自扇,小心抚摸那红肿的脸,心疼埋怨:“对自己都下得去手,看得人心疼。”说到此噙着的泪又落下,哽咽道:“你只知城南有个稻香斋,却不知福熙楼也在那附近。阿牧以为我不知,其实那日从章平公主府出来便打那里过了。你背着身子没看见,我又何必让你跟着我一起伤感?”
“大奶奶说过云家本来在建安城有家老店,没落时抵押了出去,想是被彩凤他们买回了吧。那丫头生得一张好嘴,最会哄人,要不老太太当年也不会买她准备给老爷做填房。”彩月说着心生厌恶,连啐几口,“姑娘你孤苦无依,身上又背负这么多事,我真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了。”
云依依听她如此贬低自己,连连摇头安慰:“我怎不知你的心思?你是为我着急。带你来时说是在这寻寻,可来了才知道自己果是山野村夫,目光短浅了,把一切想得太容易——怎会觉得外祖父的旧日同僚还会帮手?这些日子阿牧也帮我寻了些人:那些还在高位的,都是随波逐流,对我避之不及;那些不屑为伍的,早已被贬官罢黜,对我更是爱莫能助。”
彩月这才知误会了云依依,以为这些日子她只顾儿女情长,忘了寻找线索。她张嘴还想说什么,云依依敛住泪水故作轻松一笑,轻轻捂住她的嘴示意不必再说,又手指自己心口:“你想说的,我这里都清楚。我早不是什么云府大小姐了,你以为我年纪轻,什么也不知道吗?祖母给我留的东西,出府那日就被彩凤换了。我带出府最值钱的不过些旧衣,于我,那些物件都是祖母和娘的念想。便是我愿全部变卖,也换不了几两银子。在云府外宅居住的日子,除了珍姐帮衬,都是你不分日夜挨家挨户求零工,你给人浆洗衣物、倒夜桶,挨打受骂换些碎银,只因你觉得我在长身体,要有些肉食。”
彩月的眼眶又红了:“姑娘你别说了……夫人临死前让我好好照顾你,这些都是彩月的本分,不值一提的。”
云依依握住彩月的手,哭道:“什么本分?在娘去世时,她就已将卖身契还了你,是你偷偷塞了回去,然后跟着我出府。你打量着我小,什么都不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