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王忠义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让司机小张送他回家。
到了院门口,他并未让小张离开,而是吩咐道:
“稍等一会儿,我们还得去趟火车站。”
他牵着娄晓娥出来,锁好房门。
妻子始终低着头,默默坐进吉普车后座。
王忠义能感觉到她手心冰凉,轻轻握了握,她却别过脸看向窗外。
到达火车站时刚过七点,站前广场人影稀疏。
王忠义看了眼候车室的大钟:
“小张,先找家饭馆垫垫肚子。”
三人走进一家国营饭馆,点了三个小菜。
娄晓娥食不知味,扒拉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王忠义看在眼里,对吃过饭的司机说:
“小张,我们送人不知道要耽搁多久,你先回去吧。”
“厂长,这大年下的,铛铛车早收了,马车也难找。”
小张连忙摆手,“我就在这儿等着,不碍事。”
王忠义心头一暖,拍了拍他肩膀:“辛苦你了。”
候车室里灯光昏黄,长条木凳上零星坐着几个旅客。
王忠义环视一圈,见岳父母还没到,便拉着娄晓娥在角落坐下。
他正想找些话宽慰妻子,忽然看见门口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岳父提着皮箱,岳母挎着布包,正四下张望。
“妈!”
娄晓娥像离弦的箭般冲过去,扑进母亲怀里,眼泪再也止不住。
娄母红着眼眶轻拍女儿后背,哽咽得说不出话。
“好了小娥。”
娄父轻声劝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火车还要些时候,别在这儿挡路,平白惹人注意。”
几人移到长凳坐下。
娄母搂着女儿低声安抚,娄父把王忠义拉到一旁。
“爸,东西都备齐了吗?”
王忠义压低声音。
“到了那边万一有麻烦,一定要想办法联系我。”
娄父重重拍了拍女婿的肩膀:
“小娥交给你,我放心。家里都安置好了——房门锁死,窗户从外面钉了木板。”
他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塞进王忠义手中。
“藏好。这阵风不过去,千万别进去。”
王忠义郑重接过钥匙:
“您放心,只要二老平安就好。我这边自有分寸,实在不行……”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罕见的锐气。
“我也有办法带小娥离开。”
这是他对自己能力的笃定——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年代,他早已不是那个只能随波逐流的青年了。
滋呜——
车站广播的回音尚未散尽,一声悠长汽笛便撕裂了寒冷的空气。
王忠义默默提起两口沉甸甸的皮箱,岳父娄振华拍了拍他的臂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四人随着稀疏的人流挪向站台,每一步都像踩在绵密的愁绪上。
绿皮列车静卧在铁轨上,喘息着喷吐白雾,像一头随时会惊醒的钢铁巨兽。
娄晓娥紧紧攥着母亲谭雅丽的手,指节发白,仿佛一松开便是永诀。
泪水无声地淌过她苍白的脸颊,她哽咽着,翻来覆去只有那句:
“妈……你们一定要当心……”
谭雅丽(娄母)强忍着泪,用手帕一遍遍擦拭女儿的脸,自己眼圈却红得厉害,只能不住点头。
娄振华站在王忠义身侧,目光扫过昏暗站台上其他送别的人群,那些紧握的双手、无声的拥抱,构成了一幅幅相似的离愁别绪。
他深深叹了口气,花白的鬓角在站灯下格外刺眼,那不仅是父亲的不舍,更是一个时代赋予的、沉甸甸的怅惘。
“到了那边,万事开头难。”
王忠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安顿下来是第一位的,地址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娄振华重重握了握女婿的手,千言万语都凝在这一握之中。
“旅客同志们,由本站开往广省的Kxxx次列车即将发车,请送亲友的同志尽快下车……”
冰冷的广播声再次响起,像最后的催命符。
谭雅丽猛地将女儿搂进怀里,在她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随即狠心松开手,转身快步登上车厢。
娄振华最后看了一眼女儿和女婿,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个复杂的眼神,便也转身上了车。
“妈——!爸——!”
娄晓娥失控地向前冲去,王忠义赶忙从身后紧紧抱住她。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哭得撕心裂肺。
‘嘀-嘀--’
突然站台的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