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县的晨雾还没散透,黄雷蹲在张涛加门前啃着油条,油星子溅在蓝布褂子上,见张涛出来赶紧把最后一口咽下去,噎得直拍胸脯:“涛涛,李大爷找的装修队早到西城了,老王头正拿着你爸画的图纸骂街呢!”
张涛擦了把脸往外走,刚迈过门槛就被个硬邦邦的东西撞了胳膊。抬头一看,刘建军抱着个铁皮盒,盒里躺着个歪歪扭扭的黄铜疙瘩,边角还挂着没刮净的焊锡,活像块被啃过的玉米棒:“涛涛快看!我找废品站王大爷借了焊机,这‘金元宝’比上次圆多了!打金铺李叔说,这颜色跟足金差不离!”
“建军哥,你这要是能换钱,废品站早改银行了。” 张涛强忍着笑往摩托走,指尖戳了戳黄铜疙瘩,冰凉的金属感带着焊枪的焦味。刘建军屁颠屁颠跟在后头,嘴里还嘟囔:“李叔说多熔几遍就能提纯,到时候咱们不用卖商铺也能换钱!”
西城的三块空地已圈上竹篱笆,五个穿蓝布褂的师傅围着张建国,为首的老王头捏着图纸,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张科员,你这图纸是照着单位厕所画的?商铺隔墙用空心砖?到时候租户放个大衣柜都能把墙压塌,我可不负责任!”
张建国的脸瞬间红到耳根,赶紧把图纸往身后藏,中山装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子,发出 “沙沙” 响:“我…… 我参考的是办公楼走廊,觉得通透。” 他偷偷瞥了眼张涛,眼神里满是求助 —— 昨晚熬了半宿画的图,原以为能显显本事,没想到刚拿出来就被泼冷水。
张涛凑过去指着图纸上的虚线:“王师傅,这不是空心砖,是加气混凝土砌块,楚江市百货大楼新装修就用这个。比实心砖轻一半,隔音还比砖好,关键是楚江砖厂下周新上生产线,出厂价比实心砖便宜两成,运费还能省一半。” 他掏出兜里的纸条递过去,上面是昨天用 bp 机呼来的砖厂电话,字迹是王曼帮着写的,工工整整。
老王头接过纸条,摸出老花镜戴上,镜片反射着晨光:“还真有这回事?我上周去市里拉材料,咋没听说?” 正说着,黄雷爸骑着二八大杠赶过来,车把上挂着个蓝布包,包角还露着张进货单:“涛涛,汉口小商品市场回话了,四驱车‘天皇巨星’有货,老板说要先付五百定金,不然下周就给别人了。”
张涛眼睛一亮。1995 年春天,四驱车正火得发烫,楚江县的小孩要是能有辆 “天皇巨星”,能在学校炫耀半个月。他接过进货单扫了眼,上面写着 “单价十八元,两百辆起订”,心里飞快盘算:“叔,付定金,再让老板搭五十套充电电池和一百张贴纸。咱们不单卖车,搞组装套餐 —— 车壳、马达、电池分开卖,顾客自己装,一套能多赚五块。周末再在摊位前搭个简易赛道,赢的送张 1993 年的全国粮票,老人小孩都能吸引。”
王曼这时提着饭盒过来,饭盒上还印着 “楚江县棉纺厂” 的红字,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你这脑子咋长的?比百货大楼的经理还会算账。” 她打开饭盒,里面是四个茶叶蛋,蛋白上还带着裂纹,“刚从供销社买的,给师傅们垫垫肚子,别饿着干活。”
“哟,这不是张科员吗?咋不请个设计院的来画图?” 远处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王坤穿着件花格子衬衫,从黑色桑塔纳里下来,皮鞋锃亮,却故意往泥坑里踩,溅起的泥点落在裤腿上,“我那套商铺用的是意大利进口瓷砖,防滑还显档次,不像某些人,连地面材料都选不明白。”
张建国刚要发作,张涛拉了拉他的衣角,转头对王坤笑:“王老板真阔气,进口瓷砖确实好看。不过西城下半年要修水泥路,以后货车来来往往,瓷砖地面沾水就滑,万一租户搬货摔了,不仅要赔医药费,商铺怕是也租不出去了。”
周围的装修师傅们都点头,有个师傅还补充:“上个月县医院门诊楼,就因为铺了瓷砖,下雨天摔了三个病人,最后还得重新铺水泥。” 王坤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想反驳又找不到话,转身往自己的地块走,没留神踩进个深泥坑,新买的皮鞋 “噗叽” 一声陷进去,拔出来时鞋跟都歪了,引得黄雷偷偷直笑。
张涛心里暗乐,这王坤还是老样子,只会打肿脸充胖子。他转头跟老王头敲定细节:“墙面用仿瓷涂料,刷两遍,墙角做圆弧,防止小孩磕着。地面做水泥压光,比瓷砖结实还便宜。门窗用铝合金的,比木头的防蛀,五金件选‘长江牌’的,耐用。” 老王头越听越点头,最后拍着大腿:“行!就按你说的来,我这就回厂里调材料,保证下周开工。”
等师傅们散了,张涛拉着黄雷往西关走。根据记忆,1995 年的西关旧货市场刚由废品站改造,不少老户搬家时扔的旧物件都堆在这儿,正是捡漏的好时候。路过菜市场时,看见刘建军蹲在墙角,手里拿着把小锤子,正 “叮叮当当” 砸着什么,地上散落着黄铜碎片,还嵌着颗生锈的铁钉。
“建军哥,你这是给黄铜‘减肥’呢?” 黄雷凑过去问,差点被飞溅的铜屑崩到脸。
刘建军头也不抬,额头上还沾着铜绿:“这‘金元宝’里有杂质,砸掉就能提纯。等提纯了换钱,给涛涛买商铺的门把手,纯金的!” 张涛凑近一看,差点笑出声 —— 那黄铜疙瘩是刘建军从废品站淘的旧水管,里面的铁钉是当初固定水管用的,他倒好,当成了 “杂质”。
“别砸了,跟我们去西关旧货市场,那儿有真宝贝,比黄铜值钱多了。” 张涛拉着他往三轮车走。刘建军眼睛一亮,立马把锤子揣进兜里,黄铜碎片也不收拾了,跟着就走:“真的?有比‘金元宝’还值钱的?是不是能直接换商铺?”
西关旧货市场比张涛记忆里还热闹。几根水泥柱子搭着帆布棚,棚下铺着塑料布,摆满了旧书、破瓷器和生锈的铜器。摊主们大多是本地人,有的蹲在地上抽旱烟,有的拿着放大镜给顾客看货,烟味、霉味和旧木头的味道混在一起,倒有几分烟火气。最里面的摊位围着群人,一个瘦得像猴的摊主举着个青花瓷碗,嗓门比菜市场的小贩还大:“清代康熙年间的青花碗!底款都有!只要八百块!”
张涛挤进去一看,心里冷笑。这碗底的 “康熙年制” 歪歪扭扭,釉色发灰,碗沿还有道新补的裂痕,明显是八九十年代的仿品。但他没作声,目光落在旁边堆着的旧木盒上 —— 木盒是松木做的,边角刻着模糊的缠枝莲花纹,漆皮虽掉了不少,但木纹里透着温润,看着像是民国时期的东西。
“老板,这木盒咋卖?” 张涛指着木盒问,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瘦猴摊主瞥了眼木盒,一脸不耐烦:“那是装老账本的,里面还有几张旧纸,不值钱,给十块拿走。”
张涛刚要掏钱,身后突然传来王坤的声音:“等等!这盒子我要了!” 他挤进来抢过木盒,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手指在花纹上摩挲,故作高深:“这花纹是‘暗八仙’,看着像清代的,我给二十!”
瘦猴眼睛一亮,赶紧点头:“这位老板识货!二十就二十!” 王坤得意地看了眼张涛,抱着木盒就往旁边走,还掏出块手帕擦木盒上的灰,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张涛抱着胳膊看热闹。这木盒确实是民国的,但材质是普通松木,顶多值五十块,里面的 “老账本” 其实是解放后的生产队记录,王坤这冤大头,怕是以为捡了个大漏。刘建军凑过来小声说:“涛涛,咱别跟他抢,我刚才看见个铜烟嘴,上面刻着字,说不定是金的!”
顺着刘建军指的方向,张涛看见个铜制烟嘴,烟嘴上刻着 “乾隆年制”,但包浆发僵,颜色也不均匀,明显是用化学药剂做旧的。他刚想提醒,刘建军已经冲了过去,声音比摊主还大:“老板,这烟嘴多少钱?我要了!”
摊主正打瞌睡,被他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五十块,纯铜的,你看这花纹多精致,还刻着字呢。”
刘建军掏出兜里的零钱数了数,皱着眉 —— 只有四十块,还差十块。他转头冲张涛喊:“涛涛借我十块!等我熔了烟嘴换钱,还你二十!” 张涛无奈地递给他十块,看着他宝贝似的把烟嘴揣进怀里,还用手帕包了三层,心里直叹气 —— 这表哥,真是跟 “铜” 杠上了,这辈子怕是跟黄金无缘。
黄雷突然拉了拉张涛的衣角,手指着不远处的书堆:“涛涛,你看那堆旧书里有本带画的,好像挺好看。” 张涛走过去,蹲在书堆前翻了翻,手指突然顿住 —— 那是本民国二十三年的《芥子园画谱》,线装本,封面是深蓝色的布面,虽然有些磨损,但内页保存得完好,扉页上还盖着个红色的收藏印,印文是 “楚江周氏珍藏”。
他心里一阵激动。《芥子园画谱》是明清时期的绘画教科书,民国时期的线装本虽然不算顶级古董,但品相好、带收藏印的,在 90 年代也能值个几万块,要是拿到北京的拍卖行,价格还能翻番。
“老板,这堆旧书咋卖?” 张涛指着书堆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摊主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一堆五十,里面还有几本旧字典,要就拿走,别跟我讨价还价。” 他显然没把这堆旧书当回事,眼里只盯着那些破瓷器。
张涛赶紧掏出五十块递过去,生怕摊主反悔,抱起书堆就往外走。黄雷跟在后面,一脸不解:“涛涛,这堆破书值五十?还不如买辆四驱车,能玩还能卖钱。”
“你不懂,这书比十辆四驱车还值钱。” 张涛笑着说,小心翼翼地把《芥子园画谱》从书堆里抽出来,单独抱在怀里,“等咱们去北京,找个拍卖行卖了,能换好几套商铺,到时候给你买辆摩托车,比你爸的二八大杠快多了。”
黄雷眼睛一亮:“真的?那我以后跟你一起逛旧货市场,帮你找宝贝!”
“我的烟嘴!我的金烟嘴!” 突然传来刘建军的哀嚎,他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兜里的手帕不见了,脸上满是汗水,“刚才挤的时候,烟嘴被人偷了!那可是五十块买的金烟嘴啊!” 他说着就要往市场里冲,结果没留神撞在三轮车把上,“哎哟” 一声蹲在地上,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张涛赶紧拉住他:“别找了,那烟嘴是铜的,就算找着也不值钱。五十块就当买个教训,以后别见着带字的铜器就以为是金的。”
刘建军愣了愣,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声音还不小:“我咋这么倒霉啊!熔‘金元宝’砸到手,买烟嘴又被偷,我是不是跟宝贝犯冲啊……”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有的还指指点点,黄雷赶紧递给他块手帕,让他擦擦眼泪。
正哄着刘建军,张涛的 bp 机突然响了,“滴滴” 的声音在热闹的市场里格外显眼。张涛掏出来一看,是王曼呼来的:“速回,银行来电说黄金款到了,加上股市的钱,共四十万。”
张涛眼睛一亮,四十万!虽然离百万还有距离,但加上手里的《芥子园画谱》,资产突破百万指日可待。他拉着黄雷和刘建军往银行走,刘建军还在小声嘟囔着 “金烟嘴”,黄雷则好奇地翻看着怀里的旧书,时不时问一句 “这书真能换商铺?”
楚江县工商银行里,王曼正坐在柜台前,手里拿着存折,脸上笑开了花。看见张涛他们进来,赶紧站起来:“涛涛,你爸算错了,黄金款扣除利息还剩二十七万八,加上股市里的十二万二,正好四十万!砖厂刚才也来电了,说下周就能送加气混凝土砌块,装修款够了!”
张建国搓着手,脸上满是激动:“四十万!咱们家居然有四十万了!以前想都不敢想。” 他看着张涛的眼神,满是佩服 —— 以前总觉得儿子小,不懂事,现在才发现,这孩子比谁都有远见,炒股、买黄金、买商铺、捡漏,每一步都走得对,走得稳。
黄雷爸这时也赶来了,手里举着个信封,信封上还印着 “汉口小商品市场” 的字样:“涛涛,汉口那边回话了,四驱车和电池都留好了,咱们啥时候去提货?我跟市场里的人说好了,要是能多订点,还能再便宜点。”
“周末就去。” 张涛盘算着,“黄雷跟我去汉口提货,路上还能看看那边的小商品行情。我爸留着盯装修,别让王坤搞小动作。我妈在家管账,顺便整理整理这些旧书,特别是那本《芥子园画谱》,别受潮了。” 他顿了顿,看向还在抹眼泪的刘建军,“建军哥,你去帮黄雷叔看摊位,顺便学学怎么卖东西,以后商铺开业了,还得让你帮忙看店呢。”
刘建军一听 “看店”,立马不哭了,擦干眼泪拍着胸脯保证:“涛涛你放心!我肯定看好摊位,谁也别想偷东西!卖东西我也会,我爸以前卖过牛仔裤,我跟他学过!” 众人都笑了,张涛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也暖暖的 —— 前世刘建军虽然嘴碎爱占便宜,但本性不坏,这一世能带着他一起做事,也算是弥补了当年的遗憾。
走出银行时,夕阳已经西斜,把天空染成了橙红色。张建国骑着摩托车,载着王曼,嘴里哼着楚剧《天仙配》,调子虽然不准,但透着股高兴劲儿;黄雷爸扛着刚买的装修工具,脚步轻快;张涛和黄雷、刘建军走在后面,刘建军还在念叨着要 “好好学卖东西”,黄雷则时不时问起那本《芥子园画谱》的价值,路边的路灯渐渐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路过供销社时,张涛瞥见橱窗里摆着本《楚江县志》,突然想起前世听人说过,西关旧货市场后面的老院子里,以前住着个老秀才,家里藏着个清代的青花瓷瓶,后来老秀才去世,瓶子被家人当破烂扔了,最后被个文物贩子以几百块买走,2000 年的时候在拍卖会上卖了八十多万。
他停下脚步,对黄雷说:“下周咱们再去旧货市场,往后走,看看后面的老院子,说不定能找到比《芥子园画谱》更值钱的宝贝。”
黄雷眼睛一亮:“真的?那我天天去蹲守,就算不睡觉也要帮你找到!”
刘建军也凑过来:“我也去!我帮你们找金元宝!这次肯定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