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汉市已带寒意,清晨的雾霭裹着长江水汽,把华中科大科技园的玻璃幕墙蒙得有些模糊。但芯片实验室里却截然相反 —— 几十台测试仪器运转时散出的热量,混着研发人员身上的干劲,把空气烘得格外燥热。实验室正式运转的第二周,李华雪带着 5 人核心团队把 “家” 安在了二楼的算法研发区:每人桌上都堆着半人高的技术手册,《低功耗集成电路设计》《14nm 工艺参数大全》这类厚板书的书脊都被翻得发毛;靠墙的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从 “同步电路功耗模型” 到 “电压域划分方案”,红色马克笔圈出的 “动态功耗控制” 几个字,被反复画了又描,边缘早已模糊成一片淡红印记。
“第三次仿真结果出来了!” 团队里最年轻的工程师小林抱着笔记本电脑跑过来,脚步太急,差点撞到桌角的晶圆收纳盒。他把电脑屏幕转向众人,绿色的温度曲线在 “温度阈值” 那条红色虚线上方陡然冲高,像座突兀的小山,“还是不行!传统的‘固定电压调节’算法,在咱们汉芯电子 14nm 工艺上,温度直接飙到 82c,远超家电设备 65c的上限 —— 刚才跟家电厂的技术对接员打电话,他们说超过 70c就有烧毁风险,更别说 82c了。”
李华雪凑过去,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温度曲线的峰值,指甲无意识地蹭过键盘边缘 —— 那里还沾着昨天喝咖啡时溅的淡褐色渍痕。“再调一次参数,” 她声音很稳,目光却没离开屏幕,“把电压调节频率从 100khz 提到 150khz,同步记录晶圆的电流密度变化,每 10ms 存一次数据。” 说完她转头看向负责工艺对接的小周,对方手里正攥着一叠汉芯电子寄来的工艺参数表,纸页边缘都被捏出了褶皱,“昨天跟汉芯的王工沟通,他说 14nm 工艺的栅极氧化层厚度比国外同级别工艺厚 0.3nm,这会不会影响漏电率?你再跟他确认下具体数值,尤其是不同温度下的漏电变化曲线,咱们得把工艺细节摸透。”
小周立刻掏出手机拨电话,手指在备忘录里飞快记着要点;小林已经打开仿真软件,开始调整参数;剩下的三个团队成员则围着示波器,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 ——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的 “嗡嗡” 声、键盘的敲击声,还有小周偶尔跟王工沟通的轻声对话。李华雪拉过一把折叠椅坐在白板前,翻开那本翻得发毛的《低功耗集成电路设计》,指尖在 “自适应电压调节” 那章反复摩挲。传统算法是基于国外 16nm 工艺开发的,参数早已固化,就像按固定尺码裁好的衣服;可国内制造工艺为了保证良率,在栅极、互联线等关键环节做了调整,硬套传统算法,就像给西装裤配运动鞋,怎么都适配不上。她想起上周王院士说的话:“国内工艺有自己的‘脾气’,不能照搬国外经验,得跟着工艺调算法,不是让工艺迁就算法。”
这一忙就是一整天。窗外的天从亮转到黑,园区里的路灯亮起时,李华雪才想起手机还在抽屉里没动过。她拉开抽屉,手机屏幕上跳出三条未读消息:妈妈中午发的 “小雪,晚上视频聊,你爸今天特意去菜场买了五花肉,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傍晚发的 “是不是在忙?没接电话,等你有空回我”,十分钟前发的 “别太累了,记得吃点东西,我给你寄的核桃糕在玄关柜上,饿了就垫垫”。
指尖悬在回复框上,李华雪盯着 “红烧肉” 三个字,忽然想起上个月回家时,爸爸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的样子 —— 当时她还说 “下次回来给您演示我们新做的算法”,现在却连视频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她叹了口气,敲下 “妈,最近在攻坚研发难点,等忙完这阵就跟您视频,核桃糕我记得吃,您跟爸也别太累”,发送后就把手机塞回抽屉。不是不想多聊,是现在根本没心思 —— 温度降不下来,后续的原型制造、测试都无从谈起,卡尔的嘲讽还在耳边绕,她不敢分心。
接下来的一周,实验室成了李华雪的 “主战场”。每天早上八点,她准时出现在实验室,先查看夜间自动运行的仿真数据 —— 电脑屏幕上往往躺着几十组日志文件,她得逐行看有没有异常波动;然后组织团队开半小时短会,把当天的测试重点、分工说清楚;中午就在园区食堂随便扒几口饭,手里总攥着打印好的工艺参数表,有时嚼着饭还在跟小林讨论 “电流密度和温度的相关性”;晚上则带着团队做实时测试,示波器的绿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往往一熬就是后半夜。
团队里的小林偷偷算过,李华雪每天顶多睡 3 小时,有时在沙发上蜷一会儿,醒了就接着看数据,眼睛里的红血丝一天比一天明显。有次小周早上来实验室,看到她趴在桌上,手里还攥着半张画满公式的草稿纸,电脑屏幕上还停着仿真界面 —— 后来大家默契地多带一份早餐,悄悄放在她桌上,谁也没提 “休息” 两个字,知道她不把问题解决,根本放不下心。
周五那天傍晚,汉市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在实验室的玻璃窗上。李华雪正盯着示波器上的波形图,试图找出温度波动的规律 —— 屏幕上的曲线忽高忽低,像被风吹乱的线,她眉头皱得很紧,手指在草稿纸上画着可能的优化路径。这时小周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雪姐,张总刚才来实验室了,看您盯着屏幕没敢打扰,让我把这个给您。”
他递过来一个深灰色保温袋,拉链拉开时,一股熟悉的咖啡香飘出来 —— 里面装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无糖美式,杯壁上贴着张便利贴,写着 “加了半份奶,别太苦”;旁边叠着一条浅灰色羊毛毯,摸起来软软的,是她上次在集团办公室提过 “坐着办公有点冷” 的那款;袋子最底下还夹着一张便签,是张涛熟悉的字迹:
“听周院长说你们在攻坚功耗问题,别绷太紧。累了就歇,我们不赶时间,但要做扎实 —— 芯片是做给市场用的,不是赶工期的样品。咖啡是你常喝的那家,毛毯放办公室沙发上,忙完了能眯一会儿。对了,让团队也轮着休息,身体垮了可不行。”
字迹末尾画了个简单的笑脸,一笔一划都透着暖意。李华雪捏着便签,心里忽然一软。这几天满脑子都是算法和温度,连喝口水的时间都觉得浪费,倒没注意张涛什么时候来过。她走到实验室门口,往楼下看了一眼 —— 张涛的车刚驶出科技园大门,红色尾灯在雨幕里闪了两下,很快消失在马路尽头。雨丝落在玻璃上,晕开小小的水痕,她忽然想起张涛在签约仪式上说的 “我们要做扎实的技术”,心里的焦躁好像被这杯咖啡的温度熨平了些。
“雪姐,您看这个!” 小林的喊声突然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他把电脑搬到她面前,屏幕上的温度曲线比之前平缓了许多,峰值稳稳停在 70c,虽然还没到 65c的目标值,但比最初降了 12c。“我刚才把电压调节和电流检测做了同步,再结合汉芯给的漏电率参数,加了个‘动态补偿模块’,你看 ——” 他指着曲线中间的平缓段,“这里温度波动不超过 3c,已经符合家电厂的临时要求了!”
团队里的人都围了过来,脸上终于露出这几天来第一个轻松的笑容。李华雪接过小林手里的鼠标,又调整了几个参数:“再跑一次仿真,这次把环境温度模拟到 40c—— 夏天家电可能放在阳台,得考虑极端高温环境。另外,把测试时长拉到 24 小时,看看稳定性怎么样。” 她回头看了眼桌上的咖啡,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苦涩里带着淡淡的奶香,顺着喉咙滑下去,疲惫好像也消散了些。
深夜十一点,实验室里的灯还亮着。大部分团队成员已经轮流在沙发上歇过,小林靠在椅背上打盹,手里还攥着参数表;小周在整理和汉芯电子的沟通记录,笔尖在纸上沙沙响。李华雪坐在电脑前,把当天的测试数据按 “温度”“电流”“电压” 分类存档,每一份文件都标注好测试时间和参数设置 —— 她习惯把数据整理得清清楚楚,万一后续出问题,能快速找到症结。
整理完数据,她拿起张涛的便签,轻轻贴在笔记本扉页上,旁边用蓝色笔写了一行小字:“再坚持一下,总能找到办法。”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白板上的公式上,把那些红色、黑色的字迹映得格外清晰。实验室里很静,只有仪器的 “嗡嗡” 声和小林轻浅的鼾声,空气里还留着咖啡的余温。
李华雪知道,动态功耗控制的难题还没完全解决 ——24 小时稳定性测试还没结束,65c的目标值也没达到,但张涛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她明白这场研发不是孤军奋战。她看向沙发上熟睡的团队成员,又低头看了眼笔记本上的便签,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只要团队一步一个脚印地试,只要能摸清国内工艺的 “脾气”,总有一天,他们能调出完全适配的算法,让芯片的温度乖乖降下来 —— 就像汉市的秋天,再燥热的白天,也会被夜晚的凉风慢慢抚平。
她关掉电脑屏幕,拿起那条羊毛毯,轻轻盖在小林身上。然后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科技园的路灯 —— 那些暖黄色的光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撒在黑夜里的星子,也像这场攻坚之战里,一点点攒起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