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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侍郎的示警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众人沉醉于仙岛灵韵的松懈。陈淮安立刻将李昭然护在身后,郑大富手忙脚乱地掏出他那串紫金铜钱,几名漕帮好手则迅速散开,兵刃出鞘,警惕地指向云雾深处那传来“沙沙”异响的方向。

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种湿滑、沉重、碾过草丛的粘腻感,令人头皮发麻。浓雾翻滚,一个庞大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是…是蛇吗?”郑大富声音发颤,握着铜钱的手抖得厉害。

“不像。”苏侍郎眼神锐利,兵家煞气微微流转,“脚步沉重,气息浑厚…更像是…”

她话音未落,浓雾猛地向两侧分开!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并非狰狞巨蛇,而是一头体型庞大如小山、形似巨龟的异兽!

此兽通体覆盖着墨绿色的、如同翡翠雕琢而成的厚重甲壳,甲壳上天然生长着玄奥的、如同草药经络般的金色纹路,散发着浓郁的药香与草木灵气。它四肢粗壮如柱,踏地沉稳,每一步落下都让地面微微震动。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头颅,并非龟首,而是一个巨大的、栩栩如生的鹿首!鹿角虬虬结如古树,分叉处还挂着几颗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绿光的露珠状果实。鹿眼温润如玉,眼神平和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感。

“是…是‘药驮’!”陈淮安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古籍有载!‘药驮’,又名‘鹿龟’,乃天生地养、守护灵药仙草的瑞兽!其甲蕴百草精华,其角凝甘露琼浆,非大德大福之地不可见!想不到…药王谷竟有如此瑞兽守护!”

那药驮缓缓踱步到众人面前,巨大的身躯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但它并未表现出任何敌意。它那温润的鹿眼扫过众人,目光在李昭然身上稍作停留,似乎感应到了他文宫深处的伤势与那缕特殊的剑魂气息,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最终,它的目光落在了为首的苏侍郎身上。

药驮微微低下头,发出一声低沉却温和的“哞——”声,如同古寺晨钟,悠远绵长。随即,它转过身,迈开沉重的步伐,沿着青玉石阶,向着云雾更深处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望向众人,眼神中带着明确的指引意味。

“它…它是在给我们带路?”郑大富瞪大了眼睛。

“看来是了。”苏侍郎紧绷的神经稍松,示意众人收起兵刃,“跟上它。”

有瑞兽药驮在前引路,众人心中大定。跟在它那庞大却沉稳的身影后,穿行在愈发浓郁的灵雾之中。两侧的古树越发高大奇绝,树干上缠绕着散发荧光的藤蔓,枝头垂挂着形如灯笼、散发着不同药香的奇异果实。林间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灵液,呼吸间都带着甘甜。不时有灵巧的小兽在树梢间跳跃,好奇地打量着这群陌生人。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前方的药驮停了下来。

浓雾在此处变得稀薄了一些。众人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一座高达百丈、通体由温润青玉雕琢而成的巨大牌楼巍然耸立!牌楼样式古朴大气,没有过多繁复的雕饰,唯有正中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仿佛蕴含着无尽生机的大字——药王谷!

牌楼之后,并非想象中的山谷入口,而是一片更加浓郁的、如同牛奶般的白色云雾,将谷内景象完全遮蔽。云雾翻滚,隐隐有霞光透出,却无法窥见其中分毫。

药驮停在牌楼前,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叫,随即缓缓趴伏下来,巨大的头颅枕在前爪上,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沉睡,不再前行。

“看来,这就是谷口了。”苏侍郎停下脚步,目光凝重地看向那片翻滚的云雾,“瑞兽引路至此,接下来,恐怕需要我们自己叩关。”

“怎么叩?喊门吗?”郑大富挠挠头,看着那云雾,“喂!里面有人吗?我们是来看病的!带足了诊金!”他扯着嗓子喊道。

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荡,撞在牌楼上,又反弹回来,形成阵阵回音。然而,那片云雾依旧翻滚如故,没有任何回应。

陈淮安皱眉道:“此地必有阵法守护,寻常呼喊恐怕无用。需得…需得合乎此地主人的规矩才行。”他看向李昭然,又看向苏侍郎,“苏大人,星主曾说,需持星符至‘听潮崖’,月圆之夜,星光指引…可此地并无潮声,也非月圆…”

苏侍郎取出怀中那枚非金非玉、流淌着星辉的符牌。符牌此刻正散发着温润的微光,与牌楼上“药王谷”三字隐隐呼应。她尝试着将一丝内力注入符牌。

嗡——!

符牌光芒大盛,一道柔和的星辉光束射出,直直没入前方那片翻滚的云雾之中!

云雾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星辉光束在云雾中穿梭、折射,勾勒出无数玄奥的轨迹,仿佛在尝试解开某种无形的锁链。然而,片刻之后,云雾翻滚得更加剧烈,却始终没有洞开的迹象。星辉光束最终被云雾吞噬,符牌的光芒也黯淡下来。

“不行。”苏侍郎眉头紧锁,“星符能引动阵法反应,但似乎…缺少了关键的‘钥匙’。”她想起星主的话——“非有缘者不可入”。

“钥匙?什么钥匙?”郑大富急了,“我带了那么多金银珠宝,灵药奇珍,难道还不够当钥匙?”

陈淮安苦思冥想,目光再次落在李昭然身上,脑中灵光一闪:“昭然兄!星主指引我们来此,或许…或许那‘钥匙’,会不会就在你身上?”

李昭然心头一震!对众人说出了中毒晕倒后的梦境,梦中洞窟石壁上的残诗景象瞬间浮现脑海——霓为衣兮风为马…虎鼓瑟兮鸾回车…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那字字珠玑,句句玄机,不正暗合了药王谷这仙家气象与洞天福地吗?而且,那残诗的最后,似乎指向了某种开启…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牌楼后那片翻滚的云雾。此刻,在符牌星辉的短暂刺激下,那云雾深处,隐约有金银二色的光芒一闪而逝,如同梦中那“日月照耀金银台”的幻影!

“是了!定是如此!”陈淮安激动道,“昭然兄,快!将那首诗完整吟诵出来!以诗为引,叩开仙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昭然身上。

李昭然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此地浓郁纯净的灵气,文宫深处那沉寂的剑魂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召唤,微微震颤起来。他强忍着文宫裂痕传来的隐痛,努力回忆着梦中那首诗的完整篇章。那不仅仅是文字,更是一种意境,一种力量,一种…源自李白剑魂的、不屈的剑意与超脱的仙气!

他向前一步,走到牌楼之下,面对着那片神秘的云雾。闭上双眼,心神沉入文宫深处,与那朵摇曳的青莲、那道白衣醉影沟通。

“前辈…助我…”他在心中默念。

文宫内,那沉寂的青莲骤然光华流转!莲心之中,白衣虚影仿佛放下了酒杯,缓缓站起,一股磅礴浩瀚、混合着酒香与剑气的诗魂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涌入李昭然的四肢百骸!

李昭然猛地睁开双眼!此刻,他的眼神不再虚弱迷茫,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亮与神采!一股无形的气势从他身上升腾而起,虽无才气外显,却带着一股直指本心的锐利与浩渺!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玉交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之中: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

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随着诗句的吟诵,异象陡生!

并非才气外显的华光,而是整座药王谷的天地灵气,仿佛被这蕴含着无上仙意与剑魂的诗篇所引动!

当吟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时,牌楼后方那片翻滚的云雾之中,骤然幻化出无数身披七彩霞衣、乘风而舞的仙子虚影!衣袂飘飘,仙乐隐隐!

当诵至“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时,云雾深处,竟传来低沉雄浑的虎啸与清越悠扬的鸾鸣!更有无数仙风道骨的身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列队相迎!

而当那最关键的两句“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出口时——

轰隆隆隆——!!!

整个青玉牌楼都为之震动!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云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从中撕开!云雾翻滚着向两侧退散,露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通道尽头,并非山谷,而是一座巨大的、由青金石构筑而成的宏伟石门!石门此刻正伴随着低沉悠远的轰鸣声,缓缓向内开启!门后,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瑰丽景象——

青冥浩荡的虚空之下,一座巨大的、由无数种散发着不同光泽与药香的奇花异草铺就而成的“百草台”悬浮于空!台上琼楼玉宇,飞檐斗拱,皆由温润灵玉雕琢而成,在虚空中流转的“日月”照耀下,实为两轮巨大的、散发着金辉与银芒的灵珠,熠熠生辉,流光溢彩!正是“日月照耀金银台”!

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草木精华与生命气息,如同潮水般从洞开的石门内汹涌而出!仅仅是吸上一口,便让人感觉百骸通畅,仿佛年轻了十岁!

“开…开了!真的开了!”郑大富激动得语无伦次。

陈淮安更是热泪盈眶:“仙缘!此乃真正的仙缘!昭然兄,你…”

苏侍郎眼中也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她紧紧握住星符,感受着门内那磅礴的生命气息,心中对治愈李昭然和王侍卫的把握大增。

然而,当李昭然的声音继续流淌,诵出那最后几句时,苏侍郎脸上的激动与欣慰,瞬间凝固了。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最后一句,如同九天惊雷,带着一种睥睨世俗、傲骨铮铮的狂放与决绝,狠狠地劈入了苏侍郎的心湖深处!

“摧眉折腰…事权贵…”

这七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灵魂最深处、那被层层枷锁包裹的核心!

她是谁?

她是鸾台侍郎!是女帝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剑!是皇家最忠诚的鹰犬!

她从小被选入深宫,接受最严苛的训练,学习最冷酷的规则。她的世界里,只有命令、任务、忠诚、制衡。她为陛下监视百官,扫除异己,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秘事。她习惯了在权势的漩涡中游走,习惯了向那些掌握生杀大权的“权贵”低头行礼,哪怕心中不屑,面上也从不显露半分。她早已将“摧眉折腰”视为生存的本能,将“事权贵”当作毕生的使命!

她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是她的职责,是她存在的意义。她甚至以此为荣,因为她守护的是皇权,是至高无上的陛下!

可此刻,这句诗,这“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呐喊,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猛地照亮了她内心深处那从未被正视过的角落!

那是什么?是疲惫?是厌倦?是…一丝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不甘?

她想起了那些在朝堂上勾心斗角、道貌岸然,背地里却蝇营狗苟、草菅人命的权贵们。她想起了自己无数次在那些人或贪婪、或虚伪、或阴鸷的目光下,面无表情地行礼、汇报、执行命令。她想起了那些被“权贵”们一句话就决定生死的无辜者,想起了那些被权力碾碎的理想与忠魂…

她一直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大局,为了皇权的稳固。她将自己的情感、好恶、乃至“开心”与否,都深深埋葬。她以为这就是她的宿命,是她选择的道路。

可这句诗,这来自千年前诗仙的呐喊,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那扇被铁链紧锁的心门!

“开心颜…”苏侍郎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一种极其陌生、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感觉,如同野草般在她冰封的心田里悄然滋生。那是一种…自由的感觉?一种不被权势束缚、不被身份定义、只遵从本心而活的…畅快?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鸾符。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上面“鸾台”二字如同烙印般灼烫着她的掌心。这令牌,是她的身份,是她的枷锁,是她与“权贵”世界紧密相连的证明。

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那个吟诵出这惊世之句的少年。李昭然的身影在石门洞开的光芒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挺直的脊梁,那因吟诵而微微发亮的眼眸,却透着一股她从未拥有过的、近乎天真的洒脱与无畏。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苏侍郎。有震撼,有茫然,有刺痛,甚至…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名为“羡慕”的情绪。这个少年,文宫破碎,命悬一线,却能在诗中喊出如此惊世骇俗、傲视权贵的话语!而她,身负五品修为,手握鸾台重权,却从未敢正视自己内心那一点点的不甘与渴望。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这句诗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如同洪钟大吕,震得她心神摇曳。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看似强大、掌控一切的表象之下,是何等的…不自由!她的一生,似乎都在为“权贵”而活,从未真正为自己“开心颜”过!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让苏侍郎那万年冰封般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裂痕。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冷静与锐利,而是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挣扎。她握着鸾符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温润、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山谷,自那洞开的石门后、百草台深处悠悠传来,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凝固而复杂的氛围:

“以诗叩关,引动谷灵…千年未有之奇事。门外何人?所吟何诗?所来…何为?”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药王谷主人,“回春圣手”洛青囊,终于被惊动了!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抚平了因诗句而掀起的惊涛骇浪。苏侍郎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深吸一口气,将那份震撼与迷茫暂时封存,重新恢复了鸾台侍郎应有的冷静与仪态。她上前一步,对着洞开的石门,朗声道:

“晚辈苏氏,携友李昭然、陈淮安、郑大富,并随从数人,冒昧打扰仙谷清修。因友人李昭然文宫重创,随从王侍卫心脉碎裂,命悬一线,久闻药王谷‘回春圣手’洛谷主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故斗胆前来求医。适才吟诵之诗,乃李昭然文宫所蕴,机缘巧合引动谷灵,叩开仙门,实非有意惊扰,望谷主海涵!”

苏侍郎的声音清越沉稳,不卑不亢,既表明了来意,点出了伤情之重,又解释了以诗叩关的缘由,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石门后,百草台上,一片寂静。只有那两轮“日月”灵珠的光芒静静流转,照耀着下方生机勃勃的奇花异草。

片刻后,那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文宫重创?心脉碎裂?倒真是棘手之症。不过…能引动谷灵共鸣之诗,非比寻常。方才那最后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是何人所作?诗中气象,非寻常儒生可具。”

苏侍郎心头微动,洛青囊似乎对那首诗本身更感兴趣。她看了一眼李昭然,示意他回答。

李昭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禀谷主,此诗名为《梦游天姥吟留别》,乃晚辈一行初入云梦泽时,遭遇一头形似巨龟、能喷吐迷幻彩雾的巨妖袭击,被其毒雾所迷,陷入昏迷。昏迷之中,晚辈恍惚进入一片奇境,得见霓裳风马的仙子、虎鼓鸾车的仙君、崩摧的丘峦、洞开的石扉、青冥浩荡的虚空以及日月照耀的金银台…景象瑰丽奇幻,与此诗意境相合。醒来后,此诗便烙印于心。适才情急之下吟诵而出,不想竟引动谷灵,叩开仙门,实乃侥幸,并非有意窥探仙谷隐秘。”

李昭然这番解释,巧妙地隐瞒了文宫深处李白剑魂的存在,将诗篇的来源归于昏迷中的梦境所得,并将梦境景象与药王谷外的经历联系起来,显得更加合理自然。

石门后,百草台上,洛青囊的身影依旧负手而立,青袍在虚空中无风自动。他听完李昭然的解释,目光在李昭然身上停留片刻,那深邃的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他并未点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

“迷梦得见仙境,吟诗引动谷灵…倒也算是一段奇缘。那喷吐彩雾、形似章鱼的妖物,名为‘蜃螭’,乃是这云梦泽中天生的异种,亦是…本座的一位故友。”

“故友?”苏侍郎等人皆是一惊。那凶悍无比、险些让他们全军覆没的巨妖,竟是这位仙风道骨的谷主的朋友?

洛青囊的目光投向远方翻滚的云雾,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的声音变得悠远而平和:

“此事说来话长。千余年前,本座亦非如今这般模样。那时,本座只是一名刚刚化形不久、懵懂初开的星妖,天生亲近草木星辰之力,却不通人情世故,更不懂医道。一次偶然,本座身受重伤,流落人间,幸得一位隐居于深山的医家圣手相救。那位前辈不问出身,不辨妖人,只以一颗济世仁心,悉心救治于我。本座感其恩德,更折服于其精湛医术与悲悯胸怀,遂拜其为师,随其学习人族医道。”

“那段岁月,本座跟随师尊,跋山涉水,悬壶济世。救治的不仅有凡人百姓,亦有受伤的妖族、被误解的蛮族、乃至山精木怪。师尊常言:‘天地生灵,皆有其存续之理。医者之道,在于祛病除厄,不分种族贵贱。’此等胸怀,令本座受益匪浅。”

洛青囊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温暖:“就在一次出海采药的途中,本座与师尊遭遇罕见的风暴。风暴过后,于一片狼藉的礁石滩上,发现了一头奄奄一息的小海妖。它形貌奇特,通体覆盖着湿滑的暗蓝色皮肤,数条细弱、尚未长成的柔软触腕无力地摊在礁石上,身上布满了被礁石划破的伤口和风暴撕裂的痕迹,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师尊见其可怜,不顾自身疲惫,立刻施救。本座亦在一旁协助,以自身微薄的星辰之力,为其梳理紊乱的妖气,滋养破碎的妖躯。”

“那小家伙伤得极重,恢复也极其缓慢。我们师徒二人便在那片海滩停留了数月,精心照料。它虽不能言,但那双圆溜溜、充满灵性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与对我们的依赖。待它伤势稍愈,能自行活动时,却并未回归大海,而是执拗地跟在了我们身后。师尊见其灵性十足,便道:‘万物有灵,随缘而行。它既愿跟随,便让它跟着吧。’”

“从此,这小海妖便成了我们师徒行医路上的伙伴。我们唤它‘阿螭’。阿螭成长得很快,体型日益庞大,其天赋神通也逐渐显现——它能操控水流,制造幻象,更能喷吐出一种奇异的、带有迷幻效果的彩色雾气(蜃气)。它常常潜入深海,为我们寻找珍稀的药材;遇到危险的水域或心怀叵测的追踪者,它便喷吐雾气,为我们遮蔽行踪或迷惑敌人。”

洛青囊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阿螭虽为海妖,却心思单纯,重情重义。它跟随我们,救治了无数生灵——有被渔网所伤的海豚,有误食毒草的林鹿,有在部落冲突中重伤的蛮族战士,也有被邪气侵蚀的山精…无论人、妖、蛮,只要心怀善念,遭遇苦难,我们师徒连同阿螭,皆尽力救治。一路行来,积善无数,却也渐渐感到疲惫,渴望一处清修之地,既能钻研医道,又能庇护那些被我们救治后、无处可去的生灵。”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悬浮的百草台与周围的琼楼玉宇:“直到…我们发现了此地。此地乃天地造化所钟,灵气浓郁至极,更蕴藏着无数外界早已绝迹的奇花异草,实乃医者梦寐以求的圣地。更难得的是,此地深处,竟有一处天然形成的、沟通虚空生机的‘青冥泉眼’,其泉水蕴含无尽生机,乃疗伤圣品。师尊与本座,连同阿螭,以及那些被我们救治后、自愿追随的妖族、蛮族朋友,便决定在此隐居,建立这‘药王谷’。”

“然而,”洛青囊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世间纷扰,人心叵测。药王谷虽好,却难保不被贪婪之辈觊觎。为守护这片净土,也为了保护谷中那些需要静养的生灵,我们便借阿螭之力,以及此地天然形成的迷阵,将云梦泽外围的水域加以引导、改造,形成了那片凶险莫测、迷雾瘴气弥漫、异兽潜伏的屏障。阿螭,便是这屏障最忠实的守护者之一。它潜伏于深水,喷吐蜃雾,既能迷惑闯入者,也能甄别来者心性。若非心怀善念、身怀绝症、或受谷中气息指引者,难入其门。”

他看向李昭然等人,眼神平静:“尔等能得阿螭引路,穿过迷雾,送至谷前,想必是它感应到了你们之中确有急需救治的重伤之人,且心性并非大奸大恶之辈。至于它为何袭击尔等…或许是尔等初入泽时,无意中闯入了它守护的核心区域,激发了它的本能防御。又或许…是它感知到了某些尾随尔等的不善之徒,故意引动冲突,借蜃雾将那些人清除。”

洛青囊的解释,如同拨云见日,瞬间解开了众人心中关于云梦泽凶险、巨妖袭击、以及最后被“护送”至此的重重谜团!原来那看似凶恶的蜃螭,竟是药王谷的守护者,是谷主洛青囊的故友!这云梦泽的屏障,并非为了拒人千里,而是为了保护这片医道圣地!

“原来如此…”陈淮安恍然大悟,看向李昭然的目光充满了庆幸,“若非昭然兄重伤垂危,引得那蜃螭前辈出手相助,我们恐怕早已迷失在那片凶泽之中了!”

苏侍郎心中也是豁然开朗,同时对这位“回春圣手”洛青囊的来历与胸怀,更多了几分敬意。能以星妖之身拜人族医者为师,行医济世不分种族,更建立此等庇护之所,其心胸与境界,远超世俗想象。

洛青囊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侍郎和李昭然身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朗与威严:

“往事已矣。药王谷自有谷规。非诚心求医、身怀绝症者,不得入内。非献上谷中所缺奇珍异草者,不得施救。非立下心魔大誓,绝不泄露谷中隐秘者,不得离去。”

“尔等,可愿守此三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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