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在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纷飞,仿佛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
林晚星的眸光一瞬间冷了下来,周身的安逸气息瞬间被一种外科医生独有的、临战般的冷静所取代。
她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沉声喝道:“谁?”
门外的砸门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少年气喘吁吁的急切声音:“林……林大夫!救命!快救命!柱子叔从山崖上摔下来了!”
林晚星心中一凛,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门栓。
门外,一副简易的担架横在地上,上面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男人,他的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裤腿被鲜血浸透。
几个半大的少年围在担架旁,个个满头大汗,脸上写满了惊惶与无助。
为首的那个,正是之前用金银花传递谢意的狗剩。
看到林晚星,狗剩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却努力让自己的语速保持清晰:“林大夫,我们……我们按照您留在村口石碑上的《素纸录》急救法,先用干净的布压住了流血的口子,然后找了两根直木棍,用布条把柱子叔的伤腿固定住了……三角巾也是我们自己撕衣服做的。”他指了指伤者被稳稳吊在胸前的右臂,补充道,“我们记得您说过,摔伤的人,脊柱最要紧,所以一路上都没敢让他乱动,就这么平着抬过来的。”
林晚星的目光快速扫过伤者。
伤口处理得干净利落,压迫止血的位置非常精准;小腿的夹板固定堪称标准,松紧适度,既保证了稳定又没有影响末梢循环;手臂的三角巾悬吊角度也无可挑剔。
她的视线在担架旁一个不起眼的小布袋上停顿了一秒。
那袋子里,装着一张用硬纸板做的卡片,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伤者的姓名、大概年龄,以及一行关键信息:“摔伤,右腿、右臂骨折,流血约一碗,人是昏的。”
这正是她当年为了应对突发情况,设计的“急救信息贴”最原始的版本!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她以为自己早已远离了那些惊心动魄的战场,可她留下的知识,却在这些她甚至不认识的孩子手中,生根发芽,开出了最坚韧的生命之花。
她没有多余的夸奖,对这些在危急关头表现出超凡行动力的少年来说,任何赞美都显得苍白。
她只是从屋里快步取出一瓶自己调配的医用酒精,递到狗剩面前,语气平静而郑重:“下次记得,处理伤口前,先用这个给自己的手消个毒。还有,抬人之前,先俯身听一听他的鼻子还有没有气,看一看胸口还有没有动。”
“先……消毒?”狗剩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头,像是领受了什么至高无上的军令,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瓶在阳光下闪着清透光芒的消毒液。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全国基层医疗评优大会的评审现场,气氛正陷入一种诡异的胶着。
黄干事,作为评审委员会的核心成员,正皱眉看着一份来自某模范单位的申报材料。
那材料装帧精美,电子数据详实到小数点后两位,ppt做得堪比商业广告,堪称完美。
然而,几位资深评委却纷纷摇头。
“太‘干净’了。”一位老专家推了推眼镜,一针见血,“三年的门诊记录,上万份病历,居然没有一份原始手写稿,没有一处涂改痕迹。这不符合医学常理,我不相信有哪个医生能永远不犯错,永远不迟疑。”
质疑声四起。
就在这时,一个来自偏远乡镇卫生所的年轻女医生站了起来。
她有些紧张,声音微颤,但目光却异常坚定:“我们单位三年来,每一份上传的电子档案,都在档案室里保存着对应的手写稿。因为……因为这是我们宣誓时就刻下的底线。”
她说着,将一叠厚厚的影印件放上投影仪。
屏幕上出现的,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一页页字迹各异的病历。
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涂改痕迹,像一道道挣扎的伤疤,有的地方甚至用不同颜色的笔反复修改,旁边还有家属潦草的签字,确认“已知晓并同意医生于x月x日对病情的补充修正”。
那份笨拙的真实,瞬间击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黄干事拿起笔,在评分表“评审意见”一栏,郑重写下了一行字:“合格的标准,不是完美,是敢留痕。”
军医大学,期末临床考核的最后一间考场。
程永年教授背着手,缓缓踱步。
考卷是一张空白表格,题目只有一句话:请为你自己,设计一份针对某种慢性病患者的长期随访记录表。
大部分考生迅速套用了教科书上的标准模板,罗列着血压、血糖、用药剂量等常规项目。
只有一个坐在角落的男生,他的卷面却是一幅复杂的网状图。
中心是“患者”,向外辐射出的不仅有“生理指标”,更有“情绪波动曲线”、“家庭支持度评估”、“经济压力指数”等一系列看似与医学无关的维度。
程永年走到他面前,指着那张图问:“依据是什么?”
青年抬起头,眼神清澈,他低声回答:“报告教授,我在图书馆‘修正角’看过一份三十年前的老病历。那份病历的最后,医生用铅笔写了一句读后感:‘治病的人,得先看见生病的人。’”
程永年沉默了。
他拿起红笔,没有在分数栏打分,而是在那张与众不同的卷首,写下了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通过。”
“修正角”图书馆最近也遇到了烦心事。
一封措辞严厉的投诉信被送到管理层——有读者私自影印了馆藏孤本《诚实的重量》,并装订成册,在校外高价售卖牟利,严重侵犯了“复写计划”的初衷。
管理层连夜开会,商议是否要追查此人并予以处分。
争论到最后,一位年轻的管理员提出:“林老师建立‘修正角’,是为了传播,而不是封存。传播本身即是正义,我们要做的是引导,而不是惩罚。”
最终,他们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在《诚实的重量》原书展柜旁,增设了一个新的展柜。
里面陈列着那本粗糙的盗版书、那封义正言辞的举报信,以及一张馆方说明:“知识的价值在于流动,但请勿在流动的过程中,遗忘了它的源头与初衷。”
数日后,那个新展柜前,悄然多了一束不知谁放下的野雏菊,和一张被露水打湿的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我买了那本书,也因为那本书,才知道什么叫羞愧。”
同一时间,周技术员的电脑屏幕上,一连串红色的警报正在疯狂闪烁。
“‘无名者联盟’系统首次检测到恶意虚假数据上传行为!”
有人为了骗取社区积分,伪造了一份罕见病的成功治愈案例。
周技术员眼神一冷,正准备动用权限永久封禁该账号,一条新的信息却弹了出来。
是那个作弊用户自己提交的自我揭发材料。
材料的最后附了一段话:“我娘病重,家里没钱,我想多攒点积分,换一些专家的线上问诊机会,让她觉得儿子还有用。可我昨晚梦见她了,她在梦里指着我的鼻子,一遍遍地说‘你骗人’。我吓醒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了。”
周技术员的手指在“封禁”按钮上悬停了许久,最终,他将那个账号转入了一个特殊的“匿名观察”分组,并以系统管理员的身份,在社区公告栏里写道:“我们的联盟不惧怕犯错,只惧怕一个不再想说真话的伙伴。”
暮春之夜,微凉。
陆擎苍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翻阅着一份关于在全军推广新一代智能病历系统的提案。
提案的核心建议是:为提高效率,应逐步全面淘汰手写病历模式。
他没有立即批复,而是调出了军区近五年来所有重大医疗事故与误诊案例的数据库。
他花了整整两个小时,逐一比对分析,最终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超过九成的案例,都与电子病历系统的“自动填充”和“模板化”功能导致的关键信息遗漏有关。
他缓缓合上文件,在那份洋洋洒洒的提案的批示栏里,只写了一句话:“真正的智能,是给人犯错和修正的权力,是让医生更有勇气在病历上写下‘我不知道’。”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
一辆军用吉普悄无声息地停在怒江村外。
陆擎苍一身便装,走到林晚星的小院门前,将那份批示的复印件小心地压在门垫下,旁边还附了一张字条,上面是他的笔迹:“他们终于明白,考卷从来不在纸上,在人心。”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安静的木门,转身离去。
而在那块刻着《素纸录》的生态碑前,新任村医的巡诊登记簿,静静地翻开了第十页。
扉页上,一行新的字迹被郑重添上:“春深,花开满坡。今日巡诊病患八人,无一谎报,皆如实记。”
连绵的春雨终于停歇,山里的空气清新得能拧出水来。
林晚星将救治好的村民安顿妥当,婉拒了村里人送来的鸡和蛋,只留下了狗剩他们采来的一篮子新鲜草药。
午后,她将新采的艾草一株株摊开,在院子里的竹匾上晾晒,准备为入夏做些驱蚊的香囊。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
就在她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远处的山路上传来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目标明确,正是她这个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