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深夜,万籁俱寂,唯有全军医疗卫生监察局的办公楼内灯火通明。
林晚星并未如外界所料,在找到寒梅后立刻召开新闻发布会,掀起一场舆论风暴。
她深知,一时的轰动固然解气,却无法撼动盘根错节数十年的利益集团。
要让那些深埋的罪恶连根拔起,就必须先让深埋的火种自己发光。
她不动声色,却把火种埋进了风里。
一份由她亲自签发的红头文件——《关于民间有效验方及历史技术遗存申报的通知》,以最快的速度下达到了全国各级卫生系统、军区医院乃至偏远乡镇的卫生所。
文件措辞官方而严谨,鼓励广大基层医务工作者和民间有识之士,将手中珍藏的、行之有效的验方、手稿、笔记上报,经核实确认后,将纳入“薪火计划”予以奖励和推广。
这看似只是一次普通的资料征集,但真正的杀招,藏在文件的最后一页补充说明里。
那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像一枚精准投下的深水炸弹:“凡涉及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因客观历史原因中断的科研项目相关资料,可申请专项保护通道,由监察局直接接收,确保申报人信息绝对保密。”
“客观历史原因”、“专项保护通道”、“绝对保密”——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那些尘封了数十年、布满创伤与警惕的心锁。
这不再是简单的征集,而是一份来自国家层面的承诺与邀请,一份迟到了三十年的理解与安抚。
效果立竿见影。
短短三日之内,从全国各地雪片般飞来的信件、包裹,堆满了监察局的收发室。
邮戳遍布大江南北,从东北的白山黑水,到西南的云贵高原,再到东海的偏僻渔村。
牛皮纸袋、布包、甚至是陈旧的木匣子,里面装着的,是一个个被时代遗忘的灵魂,和他们用一生守护的智慧结晶。
四百余份!
这仅仅是最初三天的数量。
黄干事被委以重任,带领一个小组负责所有材料的初步筛选和归档。
他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拆开每一份包裹,神情肃穆得像是在开启一段段被掩埋的历史。
“局长,您快来看!”突然,黄干事压抑着激动,高声喊道。
林晚星快步走过去,只见黄干事正捧着一张从东北林区一个老医生投稿中发现的、已经泛黄卷边的草图。
图纸的材质是七十年代特有的工程绘图纸,上面的线条是用铅笔勾勒的,繁复而精密。
林晚星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那赫然是“寒梅项目”第三阶段,关于药物核心成分提纯的分子结构推演模型!
这个模型,连寒梅自己的日记里都只提到过构想,却从未见其成图。
而在草图的右下角,一行苍劲有力的铅笔小字清晰可见:“若得纯晶,可破血障。”
血障!
医学术语,指血脑屏障,是保护大脑的关键生理结构。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只要能得到高纯度的晶体,这种药物就能突破当时医学界无法逾越的难关!
这绝不是巧合!
林晚星的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当年的研究团队在预感到危机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们进行了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知识碎存”!
他们将整个项目的核心技术拆解成无数碎片,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撒向全国各地,由团队里最值得信赖的战友们化整为零,各自守护一片。
而这句“若得纯晶,可破血障”,就是他们约定好的,用于在未来重逢时彼此确认身份的暗号!
“立刻建立‘断链档案库’!”林晚星当机立断,声音清冷而有力,“将所有收到的材料,按照地域、笔迹、专业术语使用习惯进行数字化扫描和智能归类比对!我们要把这些散落的珍珠,重新串成一条完整的项链!”
与此同时,陆擎苍坐镇战勤部,他的战场不在纸上,而在无形的电波中。
他调阅了边防军区的通信记录,敏锐地发现,自“薪火计划”和那份征集通知公布后,境外数个来源可疑的敏感Ip,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访问我国的医药专利数据库,其检索关键词,高度集中于“晚星验方”的原始申报资料和相关衍生技术。
敌人,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们在试图探查,“晚星验方”这个横空出世的医学奇迹,与那些被他们窃取和掩埋的历史技术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关联。
“副部长,是否立即封锁这些Ip,切断他们的数据窃取通道?”下属请示道。
陆擎苍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寒光,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打开笼子,放他们进来。”
他下令技术部门,不仅不封锁,反而授权对这些Ip开放部分非核心的数据接口,但在这些看似无害的数据包里,他亲自指挥植入了最新研发的、无法被清除的追踪标记。
他要的不是被动防御,而是放长线,钓出那条隐藏在深海里几十年的大鱼!
舆论的阵地也未曾沉寂。
小刘记者按照林晚星的部署,在国家级报刊上开启了一个名为《被遗忘的名字》的系列深度报道。
首篇文章,聚焦于一位早已去世的湘西乡村医生。
这位医生在七十年代曾改良过一种抗疟疾的土方,救人无数,却在后来的运动中,被当作“封建迷信”的典型遭到批判,郁郁而终。
文章情真意切,并未直接翻案,而是通过走访被他治愈的村民,还原了一个医者的仁心与悲凉。
报道刊出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反响。
几天后,监察局收到了一个从湘西寄来的包裹,寄件人是那位老医生的女儿。
包裹里是老人临终前都视若珍宝的一本实验日记。
黄干事在整理日记时,指尖忽然触到一个硬物。
他小心地翻开黏连的纸页,一枚已经褪色、半边被锈迹侵蚀的金属徽章,从书页间滑落出来。
徽章的背面,刻着一串编号:07-042。
黄干事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正是当年第七研究所内部研究员才有的编号胸牌!
顺着这条线索,他迅速锁定了一名已经退休、隐居在贵州深山的检验员。
履历显示,此人正是当年“寒梅项目”中,负责血液样本分析的核心成员之一!
线索,一条接一条地浮出水面。
为了给即将到来的总攻铺平道路,老孙法官也没有闲着。
他联合数位法学界泰斗,向最高层提交了一份法律建议。
他旗帜鲜明地提出:对于因政治运动等特殊历史原因,被迫中断研究、成果遭窃或篡改的科研人员,应当适用“历史正义补偿原则”,允许其本人或合法继承人,对相关知识产权进行追溯性申报。
这份建议,犹如一声春雷,振聋发聩。
仅仅一周后,该意见就被高层采纳,并被明确写入了新修订的《科技成果转化管理条例》草案中。
这不仅仅是一条法规的完善,更是为接下来彻底清算历史旧账,提供了最坚实的法理支撑!
一切都在林晚星的计划中有条不紊地推进。
这天深夜,林晚星还在办公室整理着当天新收到的资料。
当她的目光落在一个从湖南寄来的厚重牛皮纸袋上时,动作忽然停住了。
这个纸袋很普通,但封口处,却盖着一枚模糊不清的红色印章。
印章的图案,是一节竹子与一支针管交叉的形状。
林晚星的呼吸蓦地一滞。
这个标记,是她刚刚穿越到七十年代,在那个偏僻的乡下赤脚医生站时,为了方便自己记录危重病例,随手画下的简易符号!
除了她自己,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缓缓拆开了那个牛皮纸袋。
里面没有信,只有一本用最普通的作业本手抄的医案。
医案的字迹很陌生,遒劲有力,记录了三十年来上百个疑难杂症的诊疗过程。
然而,当林晚星看到里面的用药思路和针灸手法时,她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那竟是完完整整地复刻了她早期在资源匮乏的情况下,独创的“温通救逆法”!
甚至在原有基础上,根据当地的气候和病人特点,做了更精妙的改良!
这个人,不仅见过她的医术,更学到了她医术的精髓!
林晚星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心潮起伏,仿佛在与一个跨越了时空的知己对话。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时,上面没有病例,只有一行字,字迹仿佛浸透了三十年的风霜:
“你走之后,我照着你的路,又走了三十年。”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暖流与震撼冲刷着林晚星的四肢百骸。
原来,她当年随手点亮的火苗,并没有熄灭。
有人接过了它,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默默地将它举了三十年,照亮了一方天地。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黑暗中望向她这里,充满了期待与渴望。
林晚星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她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那些沉默的守护者们宣告:
“有人在回应火种……很好。下一个,该我们主动去点了。”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老孙法官的号码,声音平静而决绝:“孙老,可以准备了。第一场历史科研权益确认听证会,我要亲自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