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的真容，是一份由市电力管理局发来的情况通报。
通报内容枯燥而专业，却让指挥中心内的气氛陡然凝重——d7血库“关闭”后的七十二小时内，其所在片区的数条军用专供线路，在午夜零点至凌晨四点之间，均出现了极其微弱但规律性极强的异常电流波动。
那波动如同一颗垂死的心脏，在沉寂的电网中，固执地搏动着。
“波形呈现出短促、高频的脉冲组合，每组脉冲间隔完全一致，重复周期为十分钟。”黄干事指着频谱分析仪上那一条条鬼魅般的绿色尖峰，声音里压抑着兴奋，“局长，这与早期电报员使用的摩尔斯电码传输特征，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陆擎苍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扫向区域电网图：“敌人在用我们的电力网络，当成他们的信道！”
“不止。”林晚星的眼神比屏幕上的数据线更加冰冷，“他们不是在利用整个电网，而是在利用某个特定的‘节点’。黄干事，调取变电站的详细运行日志，比对每一次电流扰动发生时，具体是哪条支线正在进行负载切换。”
命令下达，数据洪流在屏幕上飞速滚过。
几分钟后，黄干事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与钦佩：“找到了！每一次……每一次电流扰动，都精确地发生在您之前让我们埋设微型信号探测器的那个退役雷达站的供电线路上！对方的设备，就像一只寄生在电网动脉上的水蛭，每次电网心跳的瞬间，它就跟着吸一口血，发送自己的信号！”
原来，她三天前看似随意的布置，早已预判了敌人狗急跳墙后的最后手段。
当物理潜入和网络渗透都被斩断后，敌人只剩下这种最古老、最原始，也最容易被忽略的物理信道。
他们以为这是最安全的天书，却不知执笔者的一举一动，都早已在林晚星的显微镜之下。
“很好。”林晚星微微颔首，没有丝毫意外。
她转身看向陆擎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我需要后勤部立刻下发一道新规程。”
半小时后，一份由林晚星亲自拟稿，并由陆擎苍以战勤部名义加急签发的《军属重点设施用电安全及异常情况紧急响应规程》被火速下达到各相关单位。
规程内容看似寻常，无非是强调供电安全，但在附件的作业条款中，却藏着致命的獠牙——规定凡涉及军区关联的、特别是退役封存建筑的任何电路检修、维护或报障处理，必须由总部后勤部指派的“特勤应急抢修队”执行，且作业人员必须持有双人双证，现场照片存档。
这道以她意志为主导的铁律，被迅速铸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捕鼠网。
而在那份刚刚组建的“特勤应急抢修队”名单上，黄干事的名字，赫然位列队长。
他将得到一把特制的工具箱，里面那把看似普通的绝缘钳，钳口内嵌的微型模块，能实时记录并分析接触点周围一米内所有的电磁波频谱。
她报的修电路，其实是等老鼠出洞。
守株待兔的第三天夜晚，急促的电话铃声终于在指挥中心响起。
“报告！城南退役雷达站生活区配电箱报修，原因：不明原因频繁跳闸。”
“出队。”林晚星只说了两个字，目光穿透屏幕，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即将暴露在手术灯下的微小病灶。
夜色如墨，一辆印着“电力抢修”字样的工程车悄无声息地滑入荒草丛生的雷达站旧址。
黄干事带着一名助手，按规程拍照、登记，动作标准得像一本教科书。
“咔哒”一声，锈迹斑斑的配电箱被打开。
箱体内线路杂乱，布满灰尘。
但在保险丝插槽的一角，一个不起眼的细节让黄干事心头一跳。
一枚保险丝的颜色，比旁边的旧件要新上几分，顶端的金属触片上，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焊接痕迹。
他没有声张，戴上绝缘手套，用特制绝缘钳熟练地“检查”起线路。
钳口靠近那枚可疑保险丝的瞬间，他耳麦中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蜂鸣——高频信号捕捉成功！
“找到了，老化件接触不良。”黄干事面不改色地对助手说着，利落地拔下那枚“保险丝”，换上一枚新的，然后将旧件随手丢进工具箱的废料格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在任何外部监控看来，都只是一次完美的、毫无破绽的常规维修。
返回基地的路上，工程车后厢已经变成了一个临时的移动实验室。
那枚伪装成保险丝的模块被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是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无线发射装置，正以十分钟为周期，不知疲倦地向外发送着加密的短波信号。
更关键的是，黄干事从内部的微型存储芯片中，成功提取出了一段被覆盖了数次的缓存数据——那是过去七天内，它与外界的所有通信记录！
目标地址，直指海外某个早已在公开资料中注销的渔业公司的卫星通讯频道。
“立刻连接边防部队的超视距监听站，给我逆向追踪这条卫星链路！”陆擎苍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命令被瞬间执行。
庞大的国家机器一旦对准一个微小的目标，其力量是毁灭性的。
不到一小时，结果传来。
信号的最终接收端，被锁定在东南亚某国沿海的一艘大型拖网渔船上。
而一份被截获并破译的、由对方发回的最新指令，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指令只有一句话：“种子库确认失效，启动b计划：唤醒所有沉睡账户。”
林晚星的瞳孔骤然收缩。
“沉睡账户”！
这绝不是指银行里的资金。
在情报领域，这只有一个意思——那些早已被安插进各个岗位，多年来与常人无异，只等待一个特定信号就被激活的潜伏人员！
“海葵”组织的核心种子库虽然被他们端了，但它早已将自己的“孢子”洒向了四方。
现在，母体死亡，休眠的孢子要被唤醒了。
陆擎cang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我马上让保卫部根据关联信息，进行一次内部大清洗！”
“不行！”林晚星立刻否决，“我们不知道这些‘账户’有多少，分布在哪些层级。大范围的清洗只会打草惊蛇，引起无法控制的混乱和恐慌，甚至会逼得他们提前引爆自己，造成更大损失。”
强硬的手段，对付的是看得见的敌人。
而这些“沉睡账户”，是长在我们肌体里的幽灵。
她的目光转向了随队待命的小刘记者。
“小刘，你需要写一篇文章。”林晚星语速平缓，思路却无比清晰，“标题可以是《关于妥善处理历史遗留问题人员安置政策的再思考》。文章的基调要温和，要充满人文关怀，呼吁‘给迷途者归途，给彷徨者出路’，强调对于那些曾经犯过错、但技术过硬、没有造成实质性危害的老同志，应该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尤其是……你可以在文中不经意地提一句，‘某些特殊岗位的核心技术传承，不应因噎废食而彻底中断’。”
小刘记者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明悟的光芒。
这是一剂麻药！
在敌人准备“唤醒”潜伏者，让他们执行b计划的紧张时刻，我方却主动释放出一种“既往不咎、唯才是举”的宽松信号。
这会让那些刚刚接到“唤醒”指令、内心正处于极度惶恐和不安的“沉睡账户”们，产生一丝侥幸心理。
他们会想：或许情况没那么糟？
或许我不用执行那个危险的b计划，也能安然度过？
这篇文章通过官方内部渠道转发后，如同一股和煦的春风，迅速在庞大的退役、离休技术人员群体中吹拂开来，营造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包容的舆论氛围。
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是早已张开的巨网。
两天后，黄干事负责监控的内部信息检索系统，终于发出了第一声警报。
一名原隶属于军工厂、现已退休多年的老会计，通过内部系统提交了一份档案调阅申请，理由是“为整理个人工作履历，补充部分历史资料”。
他申请调阅的，是一份三十年前的、名为“海神b型恒温控制器”的设备采购清单。
“海葵”！这是林晚星设下的关键词陷阱！
“锁定他！”
此人的全部信息瞬间被调出。
监控显示，就在提交申请的前一天，他曾两次出入市内一家银行的保管箱业务区。
指挥中心的屏幕上，银行的监控录像被调了出来。
画面中，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用一双微微颤抖的手，将一把钥匙插入保险柜的锁孔。
他以为自己躲在最安全的角落，以为熄灭了灯，就无人知晓。
林晚星看着那双在阴影中颤抖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轻声说道：
“他们以为熄了灯就安全了，却不知道，现在连影子都能开口说话。”
她的目光从屏幕上那个具体的人，缓缓移开，投向了那份被申请的、尘封了三十年的采购清单名称上。
一个账户被唤醒，只是因为一份陈旧的设备清单。
那么，一个组织，一个网络，又会隐藏在多少份这样的清单背后？
与此同时，遥远的南疆边境，一辆伪装成普通货运卡车的特种信号侦搜车，在夜幕的掩护下，悄然启动，驶向群山深处一座早已废弃的哨所。
林晚星的视线重新落回桌面的文件上，她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申请单上，缓缓写下一行字：申请调阅近五年来，所有涉及退役军工单位资产清算、报废、以及封存的审批卷宗。
一个名字，关联着一份采购单。
那一个时代的所有交易记录背后，又埋葬着多少个这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