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擎苍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敲,那张薄薄的电报纸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淬了寒冰的深海,瞬间翻涌起凛冽的杀意。
林晚星。
这个名字,在昨天的结案报告上,是功勋的代名词;而在今天这张来自敌营的绝命电文中,却成了悬在刀尖上的目标。
他没有立刻打电话给林晚星敌人已经将她视作眼中钉,这意味着,她之前那张网,不仅捕到了鱼,更捅穿了敌人最隐秘的巢穴。
此刻,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陷入更直接的危险。
陆擎苍拿起电话,接通的却是自己的机要秘书:“命令下去,从现在起,对林顾问的安全等级提升至最高级别,启动‘影子’方案。记住,只做不说,我不希望她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要做的,不是把她圈禁在安全屋里,而是为她清空一片战场,让她可以心无旁骛地,继续做她想做的事。
而此时的林晚星,对此一无所知。
案件的告破并未让她有丝毫松懈。
她清楚地知道,捣毁一个窝点,就像斩断毒蛇的一节身体,只要蛇头不死,它很快会再生。
与其被动地等待下一次攻击,不如主动构建一套遍及全身的免疫系统。
第二天一早,她就带着一份崭新的提案,敲开了总后卫生部部长办公室的门。
“《边远哨所应急药品标准化配置建议》?”程永年主席推了推老花镜,他是被特邀来参与评审的。
他逐字逐句地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提案表面上无懈可击:针对全军三百二十七个边远哨所及驻训点的特殊环境,统一配发代号为“晚星一号”的应急药箱。
里面整合了最新型的止血粉、特制烧伤膏、广谱抗生素以及高原反应急救针剂,每一项都切中基层痛点。
可当程永年看到附件里那份不起眼的《物资清单附录》时,眼神变了。
“内置微型无菌样本密封袋、可追溯编码标签纸、基层环境物证采集专用棉签……”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林晚星,“小林同志,你这不像一份医疗提案,倒像是一份遍布全军的布控方案。”
这已经不是医术的范畴,而是情报战的逻辑。
林晚星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神色平静,声音清澈如初雪:“程主席,最好的防护,不是发生在伤口出现之后,而是从伤口出现之前就存在。我们不能总是等着战士受伤、生病,再去判断送来的药是真是假。我要让每个卫生员,都成为防线最前沿的哨兵。”
程永年沉默了。
他从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孩眼中,看到了一种超越了“治病救人”的宏大格局。
她要建立的,是一个深入骨髓的、全军联动的“防御性免疫网络”。
这份提案最终被摆在了战勤部副部长陆擎苍的案头。
他只看了一眼,便在审批意见栏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两个字:“同意。”
他不仅批准了全部预算,更额外批示:将“晚星一号应急包”的配送任务,全面纳入本季度的“战备物资快速响应演练”体系。
命令下达,黄干事亲自带队,一支支运输车队打着演习的旗号,奔赴祖国各地的雪山海岛。
在一次内部通讯中,黄干事按计划,“无意间”向西南战区的后勤联络员透露,第三批次的药箱,因天气原因,将在途经该区最大的药材集散地时,临时停靠一晚进行中转。
消息如石子入水,激起的涟漪在黑暗中迅速扩散。
第三天凌晨,边境线上最偏远的一座检查站,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一辆伪装成运输普通药材的厢式货车被强行拦下。
车厢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五只崭新的“晚星一号应急包”,军用铅封完好无损,看不出任何被动过的痕迹。
可随车押运的战士用林晚星教的简易方法,只用一根浸了特殊试剂的银针探入铅封缝隙,针尖瞬间变成了诡异的蓝黑色——封条内部被注入了用于软化的化学物质,可以做到拆封后再完美复原!
开箱检查,结果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药箱里的药品一件未动,但所有内置的微型样本密封袋和编码标签纸,全部不翼而踪。
取而代之的,是几盒包装得一模一样,却散发着诡异甜香的“强效镇痛贴剂”。
现场化验结果很快出来:贴剂中,掺有高纯度的致幻成分!
一旦有战士因伤痛使用,后果不堪设想!
林晚星乘坐军用直升机连夜赶到现场。
昏暗的灯光下,她戴着手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仔细勘察着那几只被调包的药箱。
她的手指在箱体夹层的内沿轻轻划过,动作忽然一顿。
她用镊子,从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中,夹出了一枚比米粒还要小上许多的金属碎片。
“放大镜。”她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在高倍放大镜下,碎片的断口呈现出独特的波浪形纹路。
“这是‘食人鱼’微型切割工具留下的痕迹,”林晚星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境外特工专用,切割速度极快,声音极小,专门用来处理这种精密封装。”
线索再次指向了境外。
小刘记者也被特批随行,他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忍不住低声问:“林顾问,我还是不明白,他们费这么大劲,不偷药,反而偷这些检测用的小袋子、小纸片,图什么?”
林晚星站起身,目光投向远处漆黑的国境线,声音沉静而有力:“因为这些东西,能看见他们的影子。”
他们怕的,不是被发现投毒,而是怕被看见“如何”投毒。
林晚星建立的这套系统,追踪的不仅仅是药品,更是所有“非正常”的物流和人际接触。
敌人必须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回到指挥部,林晚星立刻调取了过去三个月,所有与军用药品相关的物流中转记录,将运输路径与已知和疑似的污染点在地图上进行交叉比对。
一张“非正常接触热力图”在她的笔下逐渐成形。
那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在数据关联下,勾勒出了一张隐秘的地下网络。
必须把蛇引出洞。
她授意黄干事,通过内部渠道发布一则半公开的技术通报:“经查,‘Yh07’追溯编码存在技术漏洞,易被破解复制,总办决定暂停使用,待技术升级后再行推广。”
消息一出,仿佛一剂镇定剂,让黑暗中的眼睛暂时放松了警惕。
一周后,西北两个相隔上千公里的边防哨所,几乎同时上报了“疑似集体性食物中毒”事件。
症状都很轻微,腹泻呕吐,一两天后便自行恢复,却都诡异地发生在新配发的“晚星一号”药箱启用之后。
卫生部建议派遣专家组前往调查,却被林晚星否决了。
“派两个刚从我们研讨班结业的卫生员去。”她命令道,“让他们带旧版的采样包,就说新系统停了,只能按老规矩办。”
两名年轻的卫生员有些紧张,但还是严格按照林晚星在培训课上强调过无数次的《隐蔽环境取证规程》,在处理完战士们的“食物中毒”后,不动声色地用特制棉签,悄悄刮取了储水罐阀门接口处的残留物,并将在当地听到的每一句闲谈都记录在册,随样本一同寄回了京城。
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
两起“中毒”,均源于饮用水中被投放了极低剂量的神经抑制剂前体,这种物质单独存在时几乎无毒,但与当地水源中的某种微量矿物结合后,就会产生轻微的肠道刺激反应。
投放手法、剂量配比,高度一致。
然而,真正的突破口,是那两本从不同哨所带回来的工作笔记复印件。
上面赫然记录着一句由当地后勤协理员在闲聊时说出的,一模一样的话:“听说这批新药箱本身有问题,上面正要倒查责任呢,你们用的时候记得把那个什么编码绕开,别给自己惹麻烦。”
林晚星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有人在主动帮我们清理痕迹了。”她对一旁的黄干事说,“这说明,我们的网,已经勒住他们的脖子了。”
敌人以为暂停使用的编码是他们的机会,却不知这正是林晚星筛选“异常反应者”的筛子。
那个看似善意的“提醒”,恰恰暴露了他们急于撇清关系的内心。
深夜,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林晚星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摊开一本崭新的《“晚星一号”应急包使用手册》,在最后一页的“附则”部分,她提笔增加了一条全新的规定。
“第四条:废弃物资处理。凡拆封后未用完之检测材料,如编码标签、样本袋等,均须视同放射性废弃物管理,使用专用铅封袋进行二次封装,统一上报销毁,严禁就地遗弃。”
雨渐渐停了,一缕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墙上那张巨大的、布满了密密麻麻红色标记的地图上。
其中,一个位于西南腹地的标记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在月色下正悄然闪烁着微光,无声地回应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雷霆风暴。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林晚星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程永年主席沉稳而郑重的声音。
“小林同志,军医大学学术委员会刚刚通过一项决议。”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权威,“我们一致认为,你的某些思路和方法,对全军卫生体系的未来发展具有不可估量的战略价值。经上级批准,委员会正式邀请你,下周三上午九点,到大学一号报告厅,面向全校师生及各军区卫生主官,进行一次专题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