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色尚未破晓,北京军区大礼堂外却已是人影绰绰。
冷冽的晨风卷着一丝残雪的气息,吹在每一位从全国各大战区连夜赶来的医疗负责人肩章上,泛起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些人,无一不是各自领域的权威,此刻却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今天主持会议的,就是那个‘晚星验方’的林晚星。”
“一个刚转正的赤脚医生,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让她来统管全军的基层急救培训?这……这不是胡闹吗?”
“上面的决定,谁知道怎么想的。看着吧,今天怕是要闹出笑话。”
质疑与观望的情绪,像礼堂外凝结的晨霜,又冷又硬。
黄干事早已在礼堂内忙得满头大汗,他按照林晚星的吩咐,仔细地在每一个铺着深绿色绒布的席位上,摆放了一份薄薄的册子。
册子没有花哨的设计,牛皮纸封面,用最简单的宋体字印着标题——《三百二十七份一线实践记录影印集》。
标题之下,是一幅素描剪影。
漫天风雪的昆仑山脉下,一个瘦削的女孩背着一个磨损的旧药箱,独自走在苍茫的雪原上,身影渺小却无比坚定。
一位来自西北战区的医疗部长提前入座,他皱着眉拿起册子,本想随手丢在一旁,目光却被那幅剪影攫住。
他翻开第一页,那熟悉的、带着泥土和汗水气息的病例格式,以及页脚处一个个鲜红而质朴的手印,让他脸上的轻慢瞬间凝固。
会议开始前五分钟,礼堂内的灯光骤然暗下,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都吞没了进去。
主席台上空无一人。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正中央的巨大幕布上,一束光投射下来,开始播放一段无声的录像。
画面有些晃动,是手持拍摄,背景是一片狼藉的泥石流救援现场。
镜头聚焦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一个卫生员正手忙脚乱地对着一个浑身湿透、嘴唇发紫的伤员束手无策。
画面一转,切到了另一个场景——冰封的昆仑哨所,一部老式电台前,一只冻得通红、指节甚至有些发紫的手,正握着笔,在一张薄薄的草纸上飞快地勾画着什么。
镜头给了那张纸一个特写。
那是一幅简陋的人体骨骼图,几条清晰的红色线条从心脏出发,标注着“核心区域”,向四周延伸,箭头清晰地指示着复温的顺序与路径——先躯干,后四肢。
没有一句旁白,没有激昂的配乐,整个礼堂只能听到从音响里传出的、被特意放大的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
那声音,仿佛不是时间的流逝,而是生命在无情倒数。
每一秒,都敲在在场所有医者的心脏上。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种极端低温环境下,一个错误的复温步骤,就足以引发“复温休克”,将一个本能活下来的人,亲手推向死亡。
当录像最终定格在帐篷里那名伤员胸口开始出现微弱起伏的那一刻,礼堂的灯光“啪”地一下,重新亮起。
林晚星不知何时已经站上了讲台。
她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衬衫和粗布裤,素净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
但当她站定在那里,礼堂内竟无一人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她没有提任何关于资历的争议,更没有为自己的学历辩解半句。
她只是平静地打开了身后的投影仪。
光束打在幕布上,出现的不是复杂的医学理论,而是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
地图上,从东北的林海雪原,到西南的崇山峻岭,再到西北的戈壁荒滩,密密麻麻地标注了超过两百个红色的五角星。
“这不是我个人的方法。”
她的声音清冽如雪山融水,清晰地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这张图上的每一个点,都代表着一个在过去一年里,使用过‘晚星验方’进行自救或互救的边防哨所、基层连队。这不是某个天才的灵光一现,这是三千公里边防线,两百多个基层单位,三百二十七条用命换回来的经验,总结出的一套——活人逻辑。”
“活人逻辑”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那些准备好诘难她理论漏洞的专家们,此刻竟觉得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台下或震惊、或沉思、或依旧不服的面孔,林晚星知道,仅仅是说服还不够。
她深吸一口气,抛出了一个让全场都为之震动的计划。
“理论的争辩没有尽头,实践是唯一的标准。我在此宣布,基层急救标准化办公室即日起,正式启动‘百人百日实战计划’!”
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扫视全场:“从在座各位的单位里,抽调一百名基层卫生员,由我亲自带队,用一百天的时间,深入全军最艰苦、环境最恶劣的十个边防点位,进行现场教学、实战演练,并实时接收反馈,随时修正我们的《实操指南》!”
台下一片哗然。
亲自带队?去最艰苦的地方?
这简直是疯了!
然而,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同时,”林晚星的语气不容置喙,“我们将建立一套‘反向考核机制’。计划结束后,不是由我们这些教官去考核学员,而是由这一百名受训的战士,对我们的教学内容、实用性和教官本身,进行不记名打分。这份评分,将直接与标准化办公室所有干部的年度考评,乃至晋升挂钩!”
此策一出,满场死寂。
那些原本准备以“脱离实际”、“纸上谈兵”为由发难的反对派,此刻彻底哑火了。
他们无法指责她脱离实际,因为她要把自己扔到最严酷的实际中去;他们更无法公开阻挠,因为反对“反向考核”,就等于公然站在所有基层士兵的对立面,否定他们的切身权益。
这一招,是阳谋,是绝杀!
就在这凝固的气氛中,前排的程永年缓缓站起身,苍老的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他对着话筒,沉声说道:“我代表军医大学学术委员会表态。医学的本质是救人,不是守门!委员会将立刻成立一支高级专家观察团,全程跟进‘百人百日计划’。我承诺,如果一百天后,数据达标,效果显着,明年春季的全军卫生员考评体系,就将这套《指南》正式纳入必考科目!”
“哗——”
雷鸣般的掌声,从后排那些年轻的军官和干事中率先响起,并迅速蔓延至全场。
台下角落里,小刘记者奋笔疾书,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
他的心中,一个滚烫的标题已经成型:《从雪原到讲台,她把民间智慧变成了国家标准》。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暮色四合。
林晚星独自留在空旷的礼堂里,就着昏黄的灯光,整理着成堆的资料。
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陆擎苍将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热茶递到她面前,熟悉的大手顺势包裹住她冰凉的指尖。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后勤部刚批了专列,从昆仑山口到漠河,你计划里的十个点位,沿线所有军需保障已经全部就位。”
他没问她累不累,也没说任何一句“你真棒”,只是用最直接的行动,告诉她,她想做的任何事,后勤和通路都已为她铺开。
林晚星抬起头,望着他深邃如夜的眼眸,心中那根紧绷了一整天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她忽然轻声问:“陆擎苍,你说……我们是不是也在走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
他凝视着她被灯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良久,只回了一句:“你往前走,我就在你身后布阵。”
话音未落,礼堂上方的广播系统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一道急促的调度令划破了这片刻的温馨——
“紧急通报!紧急通报!西南军区报告,某新兵训练基地爆发集体性食物中毒,首批伤员已出现严重脱水及休克症状,请求总部医疗专家组立刻进行远程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