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那些方子,根本就不是原创的,都是从各地老中医、赤脚医生那儿抄来的,连名字都没改,就冠上了她自己的名!”一个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其中幸灾乐祸的语气。
“真的假的?那《知青医库》不就是个汇编集?她一个汇编者,凭什么拿那么大功劳,又是上军报,又是进课堂的?”另一个声音充满质疑。
“何止!你们还没看今天的《健康导报》吧?头版头条,有图有真相!”
林晚星脚步未停,端着盛着小米粥的搪瓷碗,不动声色地走过。
她能清晰地嗅到空气中除了食物的香气,还有一种嫉妒与猜疑发酵后的酸腐味道。
她找了个空位坐下,对面桌上,正摊开着一份《健康导报》。
报纸的油墨味混杂着恶意的揣测,扑面而来。
头版头条的标题,黑体加粗,像一记闷棍——《谁才是真正的“知青医库”创造者?
——一位民间医者的泣血追问》。
配图是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清癯的老郎中,他手持一本泛黄破损的线装手稿,眼神悲怆地望向镜头。
报道内容极具煽动性,通篇都在暗示,这位隐世高人才是《知青医库》中多个核心验方的真正始祖,而“林某”仅是投机取巧的汇编者,窃取了民间智慧的果实,独占了所有名誉。
林晚星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三秒,随即平静地移开,喝了一口温热的小米粥。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将空碗放回回收处,然后走到那张桌子旁,在主人错愕的注视下,轻轻将那份报纸折叠整齐。
“同学,这份报纸,能借我看看吗?”她声音清冷,眼神无波无澜。
对方愣愣地点了点头。
林晚星将报纸放入自己的帆布包中。
转身的瞬间,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被人从根基上指责“不够原创”。
这比任何技术上的攻击,都更恶毒。
它企图割裂她与那些她最珍视的、来自基层的力量。
小刘记者几乎是在报纸发行的第一时间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直接冲到报社,亮出《战地军报》的记者证,要求与撰写该文的记者当面对质。
主编打着哈哈,说记者已经下乡“深度采访”去了。
小刘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谎言,他没有纠缠,转而要求查阅采访原始记录。
“这是我们报社的内部资料,不方便……”主编的话还没说完,小刘已经从包里拿出了一份盖着军区宣传部公章的协查函。
主编的脸瞬间白了。
在档案室里,小刘很快找到了那篇报道的卷宗。
所谓的电话采访录音,背景嘈杂,声音模糊不清,更像是在菜市场录的。
他顺藤摸瓜,在财务室以“核对合作款项”为由,轻易就查到了该报社主编的个人账户,就在上周,一笔来自“北华药业”的五千元“专题合作基金”赫然在列。
铁证如山!
小刘按捺住怒火,继续翻查。
在编辑部一个即将被清理的废纸篓里,他翻出了一张被揉成一团的采访计划草稿。
上面,赫然列着一行被红笔划掉的名字:“拒绝配合采访:张德海(内蒙古)、王秀兰(云南)……”
小刘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张名单上的人,全都是《知青医库》疗法实践记录中,签名按印最多、贡献最大的核心贡献者!
他们不是没有采访,而是刻意避开了所有能说出真相的人!
与此同时,军区大院。
林晚星没有像任何人预料的那样,去开发布会澄清,或者在报纸上写文章反驳。
她直接拨通了黄干事的办公室电话。
“黄干事,是我,林晚星。”
“小林同志!我正要找你!报纸的事你别急,组织上会……”
“黄干事,”林晚星打断了他焦急的声音,语气平静得可怕,“我需要你帮个忙。请立刻通知所有三百二十七位签署过实践记录表的赤脚医生同志,用最快的速度,让他们每人给我写一封信。”
“写信?写什么?”黄干事一头雾水。
“什么都行。就说,我想知道——他们手里的那些药方,到底算不算他们自己的?”
三天后,三百余封信件,如同雪花般从全国各地,飞向京师军医大学。
有的信纸粗糙,是用学生作业本的背面写的;有的夹着一片晒干压平的草药标本,旁边用铅笔标注着当地的土名;有的附上了一张病人康复后全家人的黑白合影,照片背后写着“林医生教的方法救了我全家”;最震撼的,是来自内蒙古的张德海医生寄来的,一张硬邦邦的牛皮纸上,只有五个用毛笔写的、力透纸背的大字:
“这方子,我姓张。”
每一个字,都是一个承诺,一声呐喊。
战勤部,陆擎苍办公室。
阿木将最新的舆情报告放在桌上,神色凝重:“部长,这招釜底抽薪够狠的。他们这是要挖晚星同志的根,让她和基层医护之间产生信任裂痕。”
陆擎苍指尖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没有看报告,而是盯着窗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晚星的力量源泉,正是那份来自最广大人民群众的信任。
“阿木,”他声音低沉,“立即启动‘火种’计划。”
“‘火种’?”阿木一愣。
“从各军区文书处,抽调六名速记能力最强、最可靠的同志,伪装成地方卫生局的调研员,分赴十六个省,立刻走访那些核心贡献者。”陆擎-苍的所有录音,必须有时间、地点、第三方见证人签名,形成一份不可篡改的口述史原始证据链。”
他要的,不是辩解,是事实。
是那些被淹没在泥土里的、最真实的声音。
一周后,军医大学的大礼堂。
一场名为“我的老师在哪里”的主题分享会,吸引了全校师生的目光。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林晚星迟来的自我辩护。
然而,灯光亮起,走上台的林晚星却没有走向演讲台。
她只是平静地站在一旁,对着幕布做了一个“开始”的手势。
礼堂瞬间安静下来,一段经过剪辑的视频开始播放。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张朴实、黝黑、带着风霜印记的脸。
“这方子,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是我教给林医生的。”一位云南的老医生对着镜头,坦然承认。
紧接着,他的话锋一转,眼中放出光彩:“但是,是她告诉我,这味药不能给怀娃娃的婆娘用;是她教我,怎么看病人的舌苔,就知道药量该加还是该减。她让我救了更多的人!”
画面切换,是内蒙古的张德海,他举着一个瓶子:“这个冻伤膏,底子是我的。但林医生加了甘油,告诉我们要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里测试。现在,我们整个骑兵连都用这个,好使得很!我们都管它叫‘晚星膏’!”
一个又一个赤脚医生出现在镜头里,他们说着不同口音的方言,脸上带着最真诚的笑容。
“这方子,是我教她的。”
“但她让它活了过来。”
“现在全队的战士都用这个法子,我们叫它‘晚星法’。”
视频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一面送给某公社卫生站的锦旗上,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授人以渔者,亦师亦友。”
落款,是数十个被治愈的战士联名。
视频结束,全场寂静了数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第一排,程永年主席默默摘下眼镜,用手帕用力擦拭着湿润的眼角。
当晚,《战地军报》内部版,小刘记者酝酿已久的深度报道终于发布,标题振聋发聩——《被偷走的名字》。
文章没有直接为林晚星辩护,而是列举了十位几十年来默默奉献、医术高超,却因为没有文凭、不懂“法表”,而终生无法为自己的心血署名的民间医者的真实案例。
文章末尾,他只留下了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
“当我们争论林晚星是否应该得到这份荣誉时,真正该问的是——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有无数个‘张德海’、‘王秀兰’,为什么,只有林晚星一个人,能走到今天?”
一石激起千层浪,舆论彻底反转。
京师某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一名戴着金边眼镜的官员,沉默地将一份刚刚拟好的《关于建议撤销〈知青医库〉补充教材授权的函》撕得粉碎,扔进了纸篓。
窗外,淅沥了一周的秋雨,终于停了。
宿舍的灯光下,林晚星读完了最后一封来信。
她翻开自己的日记本,在崭新的一页上,郑重写下一行字:
“我不是源头,我是桥梁。但桥,也该有名字。”
她合上日记本,目光投向窗外。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天际泛起一层朦胧的鱼肚白,预示着一个晴朗的开始。
她站起身,一夜未眠,眼中却没有丝毫疲惫,反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她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