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这些编号,太规整了,规整得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在站队。
林晚星的指尖在那些棕色玻璃瓶的冰冷表面上轻轻滑过,脑中那座庞大的21世纪医学知识库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进行检索、排除、比对。
“b”。
这串字符在她瞳孔中反复放大、拆解。
这不是随机的生产批号,也不是什么秘密组织的代号。
这是一种格式,一种她曾在学院的档案室里,在一本介绍中国早期军用医疗物资管理的泛黄手册上见过的格式!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b类,代表的是抗生素类药物。
7,代表第七批次。
1909,不是年份,而是日期——19日,9月!
这是七年前军区就已经停用的旧版急救物资分类规则!
北山会竟然在沿用一套早已被废弃的官方编码体系,这简直是灯下黑的极致!
林晚星霍然起身,冲到临时指挥部墙上挂着的物资调配图前。
她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近期演习保障物资”一栏。
一行小字刺入她的眼帘:演习专用三号急救包,内含“青霉素G注射剂”,计划明日清晨配发至前线各营地。
而在这份出库单的末尾,签收人一栏,一个熟悉的名字让她的指尖瞬间冰凉。
——赵立军。
那个沉默寡言,左眉带疤,陆擎苍战友的遗弟,军区药库的助理员。
一个完美的闭环在林晚星脑中形成。
他们不是要直接下毒杀人,那太容易暴露。
他们是要用这些失效的、甚至是伪装成抗生素的有害物质,去替换掉真正能救命的药品!
当战士们在演习中出现感染、高烧,当军医按照标准流程给他们注射“青霉素”后,他们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会因为得不到有效治疗,在看似“正常”的病程发展中,最终因败血症或并发症而死。
非战斗减员。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星的心里。
他们要用这种方式,制造一场场无法追责的“意外”,从根基上动摇军队的战斗力和士气!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透,一个瘦小的身影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试验点门口。
是后勤处新来的见习文员,小秦。
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见到林晚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把将她拉到无人角落,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手汗浸得微湿的纸条。
“林老师……我、我不敢跟别人说……”小秦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哭腔,“昨晚我去药库交报表,走错了路,绕到了后面的冷库。我看见……我看见赵助理在里面,他把好多贴着‘青霉素’标签的药瓶,倒进了一个标着‘生理盐水’的大袋子里……然后又把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灌回了瓶子里。我吓得躲在货架后面不敢出声,我怕……我怕说出去会被灭口!”
林晚星捏紧了那张写着几个混乱字迹的纸条,纸张的褶皱硌着她的掌心。
铁证如山。
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走进通讯室,直接拨通了战勤部的加密线路。
电话接通的瞬间,听筒里传来陆擎苍沉稳如山的声音。
林晚星没有解释前因后果,只用一句极低、却字字千钧的话语下达了她的战术意图:
“演习药品已被系统性替换,目标是制造大规模非战斗减员。我要演一场真晕假死,把蛇引出洞。”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那两秒钟,仿佛连风雪都静止了。
随即,陆擎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纵容:“给你二十四小时最高行动权限,军区医院和特勤队随你调动。我在外面,等你的信号。”
当天下午三点,军区医院药房内爆发出一阵惊呼。
晚星试验点的负责人,林晚星同志,在核对药品时突然倒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大、涣散。
值班医生冲上去急救,却骇然发现她的生命体征正以断崖式速度下滑!
“紧急呼叫!紧急呼叫!林晚星医生疑似急性药物中毒,心跳骤停,准备上呼吸机!”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军区大院。
药库的监控画面中,正在登记出库单的赵立军听到扩音器里传来的紧急通报,握笔的手指猛地一颤,黑色的笔尖在洁白的登记簿上划出一道刺眼的、扭曲的伤痕。
他知道林晚星今天下午会去核对药品,但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快,这么烈!
难道是自己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不,不可能。
那些替换品的毒性被控制得极好,只会在特定条件下缓慢发作,绝不至于如此迅猛!
除非……她接触到了更高浓度的原液!
赵立军的额角渗出了冷汗。
林晚星的身份太特殊了,她要是死在医院,上头一定会彻查到底,所有经手过药品的人都跑不掉!
必须在调查组介入之前,销毁掉所有可能指向自己的证据!
当晚九点整。
赵立军以“药品变质可能涉及全批次,需紧急核查用药来源”为由,拿到了进入林晚星所在的隔离病房外围物资间的通行许可。
隔离病房内,林晚星静静躺在床上,脸上罩着呼吸机面罩,各种监护仪器的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她看起来就像一具即将失去温度的躯体。
然而,在仪器和被褥的掩盖下,她的腹部正以一种特定的、微弱的频率起伏着,精准地控制着呼吸机的节奏。
微量的镇静剂让她维持在一种似睡非睡的浅昏迷状态,而塞在耳蜗里的微型军用接收器里,正清晰地传来陆擎苍压得极低的声音:“目标已进入一号物资间。重复,目标已进入。”
赵立军戴上白色手套,动作迅速地打开了存放备用抗生素的冷藏柜。
他的计划很简单,将自己藏在另一处的原装真药取出来,替换掉存放在这里、即将作为物证的失效药品。
神不知,鬼不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贴着“青霉素G”标签的药瓶时,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从他身后的黑暗中猛然伸出,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咔哒”一声,物资间的灯被全部打开。
陆擎苍高大的身影如同从地狱里走出的审判官,带着十二名全副武装的特勤队员,将小小的物资间围得水泄不通。
他的声音冷硬如冰,每一个字都砸在赵立军的心上:“赵立军,你哥哥是为国捐躯的英雄,你不该用这种方式,玷污他的名字。”
赵立军挣扎了两下,发现那只手纹丝不动,他放弃了,脸上浮现出一抹扭曲的冷笑:“英雄?你们懂什么!我哥哥在战场上肠子都被打出来了,就因为后方的药品供应不上,活活疼死在手术台上!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永远不懂我们的痛!这个体制早就从根上烂透了!我只想……用我的方法,让这支军队……干净一次!”
与此同时,隔离病房内,缓缓睁开双眼的林晚星,正盯着监控屏幕中赵立军那只被钳制的手。
她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从他听到我病危的消息开始,他的左手就不自觉地抖动了0.3秒——那就是无法掩饰的破绽。”
几乎在赵立军被捕的同一时刻,军区下辖的十八个团级单位,同步接到了来自最高指挥部的加密指令:“立即启动G190标准应急响应程序!”
命令下达,一张早已织好的大网瞬间收紧。
驻地畜牧站的老康兽医,带着他那帮“老伙计”们,第一时间封锁了演习区域周边的所有支渠水源。
白大爷率领的村民监测员们,人手一份林晚星亲手绘制的采样图,对沿途数百口水井进行逐一采样检测。
小柳实习生则带着一支装备精良的医疗小队,如神兵天降,突击检查了区域内所有基层卫生所和连队卫生室的药品库存。
一份份来自前线的检测报告雪片般汇总到临时指挥部,结果触目惊心——多达七个批次的急救箱内药品,都已遭到不同程度的系统性替换!
而在技术侦查组,阿兰根据从老孙头那本暗账中破译出的资金流向密钥,成功协助技术人员锁定了“北山会”最后一段顽固的加密通讯频段。
信号源,直指边境线上一座早已废弃多年的雷达站!
行动结束后的深夜,风雪已停。
林晚星坐在病床边,身上还穿着病号服。
她的手上没有拿手术刀,而是在翻阅赵立军那本厚厚的工作日志。
日志的字迹工整干净,记录着他从入伍到进入药库的每一点滴。
翻到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而绝望,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写下的:
“哥哥没能等到救命的药,我不能……再让他们等不到了。”
林晚星静静地合上日志,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中那份属于医者的悲悯被一种更为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她将日志递给守在一旁的陆擎苍,轻声说:“这不是单纯的叛国和背叛……这是一个被战争和体制遗忘的伤兵家属,用最极端的方式发出的反扑。”
陆擎苍接过那本沉重的日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知道。所以,我们更要重建信任,从每一支药,每一个人开始。”
窗外夜色如墨,远处审讯室的灯光亮着,像一只孤独而固执的眼睛。
一道无声的电波正从军区深处射向遥远的边境,仿佛在宣告——对外的清剿已经打响。
而对内的清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