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五十分,军区大院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小会议室里,气氛肃杀得能拧出冰水。
长条形的会议桌两侧,坐着一排肩上扛着星和杠的军官,个个神情凝重,目光如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林晚星和陆擎苍并肩坐在被指定的位置上,如同风暴的中心,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三点整,会议准时开始。
没有多余的寒暄,主持会议的纪委主任直接示意林晚星可以开始了。
林晚星站起身,没有走向发言席,只是打开了身前早已准备好的幻灯片放映机。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一束光打在墙面的白幕上。
没有冗长的报告,只有一段经过精心剪辑的无声影像。
画面开始,是一排装在烧杯里的清澈水样。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将涂抹了蛋清的纱布条投入其中一个烧杯,瞬间,蛋清蛋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性,凝结成灰白色的絮状物。
画面切换,是中毒药工在医院里的脑电图,一条条癫狂跳动的曲线,旁边用红笔标注着神经传导阻滞的速率。
紧接着,是一张复杂的动态模型图。
光点在模拟的地下水系图上移动,从沈家别院的排污口,沿着一条细微的岩层裂隙,精准地汇入药谷的老井。
每一次光点的闪烁,都代表着一次“子时开闸”的远程投毒。
整个过程逻辑严密,环环相扣,像一出精心编排的默剧,却比任何控诉都更加惊心动魄。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由所有数据汇总而成的毒理追踪曲线上,那条红色的曲线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蛇,盘踞在药谷的地图之上。
林晚星拿起一根细长的指挥棒,指着屏幕上那条不断跳动的荧光标记曲线,清冷的声音第一次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响起:
“每一次投毒,都会在环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而我们每一次检测,每一次数据采集,都是在为真正的凶手,钉上一颗新的棺材钉。”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台下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一个坐在末席、挂着后勤部臂章的干部猛地站了起来,他脸色涨红,厉声质疑:“林医生!你的推论太大胆了!仅凭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所谓‘毒脉图’和几个村民的口供,就敢指控军区内部、甚至牵连到你的上级?这太武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晚-晚星身上。
林晚星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的质问,那眼神,像外科医生在手术前审视病灶,冷静、精准,不带一丝情绪。
“我不是凭感觉,也不是凭那张图。”她淡淡开口,“我是凭这个。”
她的指挥棒在屏幕上重重一点,定格在那条由上万个数据点构成的红色曲线上。
“从水源污染物的分子式,到中毒者体内的代谢残留;从投毒的时间规律,到毒素扩散的地理模型。所有的证据,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不可辩驳的数据链闭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提高,清越如冰:
“这是一道已经完成的数学证明题,不是一篇可以随意解读的文学报告。请问,您是要质疑哪一个数据,还是质疑整个科学逻辑?”
那名干部被她一连串的专业术语和强大的气场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在纪委主任严厉的注视下,灰溜溜地坐了回去。
整个会议室,再无一人敢出声反驳。
会议结束时,天色已近黄昏。
当晚,阿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试验点的后门,像一道被夜色浸透的影子。
她的脸色比上次更加苍白,手里死死攥着一本边缘已经磨损的蓝色硬壳账册,递给林晚星时,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是周维坤……经手的所有特殊药材采购清单,”她声音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所有被动过手脚的批次,我都用指甲在页脚划了暗记。”
林晚星接过账册,入手冰凉。
她翻开其中一页,昏黄的灯光下,一行触目惊心的记录赫然在目:“赤链草x30斤”,而在用途一栏,竟被伪装标注为“饲用添加剂”!
赤链草,山中剧毒,三十斤的剂量,足以让上百人无声无息地死于脏器衰竭。
“我以为……我以为他们是在维护一种秩序,是为了清除队伍里的异己和不稳定分子,”阿兰看着林晚星,眼中含着泪,嘴角却勾起一抹凄凉的苦笑,“直到我听说你为了找解药,敢拿自己试毒……我才明白,他们不是在维护秩序,他们只是在养蛊,在把所有人都当成他们的祭品。”
“而你,”阿兰的目光落在林晚星缠着纱布的手臂上,“你敢把针扎向自己,而他们,只敢躲在冠冕堂皇的规则后面杀人。”
林晚星合上账册,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不想再当那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了。”阿-兰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便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里。
当夜,试验点灯火通明。
林晚星没有丝毫停歇,立刻召集了老康兽医、白大爷等几个信得过的本地人,连夜组织建立一个全新的立体监控网络。
她将从现代知识库里简化出的检测方法教给大家:在每一个重要的灌溉井口,都设置一套“蛋清吸附+赤苓粉显影”的双层预警装置。
一旦水源被污染,蛋清会迅速凝结,而赤苓粉则会因为酸碱度的剧变而改变颜色。
“这法子比狗鼻子还灵!”老康兽医拍着胸脯,兴奋地保证,“林医生你放心!今后哪个井口的纱布变了色,我老康第一个扛着锄头冲上去给它堵了!”
一旁的小柳实习生,则在林晚星的指导下,第一次独立完成了跨区域水样的低温保存与紧急运输操作,确保了样本活性,为后续的追查保留了最关键的证据。
当她满头大汗地完成任务时,得到了林晚星一个罕见的、带着赞许的点头,小姑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与此同时,陆擎苍的雷霆手段也已展开。
他以战勤部副部长的名义,直接启动了代号为“清源”的专项行动第二阶段。
一份盖着战勤部红色印章的《关于加强基层药材流通监管与危险品排查的紧急通知》,绕过了被“北山会”渗透的后勤审批系统,直接下达到了军区下辖的每一个团级单位卫生所。
通知的附件,正是林晚星连夜赶出来的《常见神经毒素快速识别与应急处理指南(基层版)》。
命令即刻生效。
当天深夜,军区下属的三处隐蔽药材仓库,因违规储存大量未经报备的乌头制剂而被突击查封,两名涉事的仓库保管军官被当场停职审查,行动之快,让暗处的黑手根本来不及反应。
次日,为了彻底打消民众的恐慌,林晚星在药谷的坝子上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公开诊疗会。
她当着数十名药农和附近村民的面,现场演示如何用最简单的鸡蛋、纱布和几味常见草药,来判断水源的安全性。
人群里,有不信邪的刺头高声质疑:“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医生,懂个啥子山里的毒哦?别是糊弄我们吧?”
话音未落,白大爷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几滴无色液体滴入一碗清水中,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碗水猛地倒入林晚星准备好的蛋清纱布杯中。
奇迹发生了!
清澈的水和洁白的纱布,在接触的瞬间,猛地凝结成一团灰败恶心的块状物!
“都看清楚了没!”白大爷举起杯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这就是俺们祖上传下来的‘断魂引’!今天,是晚星这丫头,在救咱们所有人的命!”
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哗然,所有的疑虑和不信任,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夜深人静,林晚星独自在实验室整理着阿兰留下的那本账册。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时,指尖触到了一片粗糙的烧灼痕迹。
她心中一动,将书页对着灯光,发现边缘残留着几个几乎无法辨认的模糊数字压痕。
她取来碘酒,小心翼翼地进行熏蒸显影。
几分钟后,在那片烧灼的灰烬之下,一串由七个数字组成的电话号码,清晰地浮现出来。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走到办公室,拿起那台黑色的手摇电话,按照号码拨了出去。
听筒里传来接线员清脆的声音:“您好,军区总机,请问您找哪位?”
这竟是一条总机转接的内部专线!
林晚星握紧冰冷的听筒,眸光在一瞬间变得锐利如刃。
原来……你们连军区的通讯系统,都染黑了。
窗外,冰冷的雨滴开始敲打着玻璃,发出“嗒、嗒、嗒”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脚步,正从四面八方,朝着这间小小的实验室无声地逼近。
林晚星的目光穿透雨幕,望向远处群山中那栋若隐若现的别院轮廓,眼神冰冷而决绝。
规则,是用来遵守的。
但当制定规则的人本身就是罪恶的源头时,那就只能去他们制定规则的地方,亲手把规则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