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天幕,将疾驰在泥泞山路上的军用吉普车映得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
车轮在翻滚的泥浆中疯狂打滑,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每前进一寸都仿佛在与死神角力。
车厢内,小柳吓得脸色发白,死死抓住扶手,而林晚星却恍若未闻。
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中那张薄薄的报告复印件上。
在车顶阅读灯与窗外闪电交替投射的诡异光线下,那一行由特殊药汁写就的坐标,正幽灵般时隐时现,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像一道刻在黑暗中的密语。
西山,老砖窑,坐标xxx.xxx……
林晚星的指尖冰凉,轻轻抚过那串数字。
她几乎能想象出阿兰在留下这道痕迹时,内心那场剧烈的海啸。
这不是简单的告密,这是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投下的一张信任票。
“停车!”她忽然厉声命令。
司机猛地一脚刹车,吉普车在泥泞中甩出一个惊险的弧度,险些冲下路基。
“林姐?”小柳惊魂未定。
林晚星却置若罔闻,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猛地抽出一张军用区域地质图,在颠簸的车厢里迅速铺开。
手指借着微光,在等高线和水系标识上飞速移动,像一名寻找决胜点的将军。
她的呼吸陡然一滞。
那个坐标点,那个废弃的老砖窑,其地理位置刁钻至极——正好处在药谷主要灌溉水源地的上游!
而且,根据地图标注,那里有一条被废弃的地下排污暗渠,直通下游水系。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她!
毒素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泄露,更不是从水厂渗透。
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经过精密计算的精准投放!
对方的目标,就是通过污染整个药谷的水源,让所有饮用此水的人,陷入一种长期的、慢性的神经损伤中。
温水煮青蛙,杀人于无形!
她抓起车载电台的送话器,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
刺耳的电流声中,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一字一顿地说道:“陆擎苍,立刻更改行动方案!污染源头不在别院内部,在城郊老砖窑西侧的废弃排污口!他们不是想制造急性中毒事件,他们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变成废人!”
“收到。”
电波的另一端,只传来两个字,沉稳如山。
暴雨如瓢泼,西山别院外围的灌木丛中,陆擎苍如一尊沉默的雕塑,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廓。
他面前的泥地里,插着一根刚刚拔出的便携式探测杆,上面沾染的泥土样本正在微型检测仪中发出微弱的警报。
他的判断没有错,这里的确有异常。
耳机里,林晚星冷静而急促的声音传来,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修正了他的战术地图。
“一组,放弃主楼渗透计划。”他甚至没有一丝迟疑,对着领口微型通讯器低声下令,“伪装成防汛排涝检修队,立刻前往西侧老砖窑区域,控制所有地下管网出口,我要活捉所有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老鼠!”
“二组,保持外围封锁。狙击手‘鹰眼’,盯死别院后门,任何企图从后门携带箱子或包裹离开的人,直接给我打断腿!”
“是!”频道里传来压抑而兴奋的回应。
下达完命令,他深邃的眼眸望向别院灯火通明的方向,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
耳机里,林晚星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别强攻,沈砚舟狡猾如狐,硬闯只会让他销毁证据。我要活口,要完整的制毒链条,要他亲口认罪!”
黑暗中,陆擎苍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是冰冷铁血中唯一的温度。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听你的。”
这两个字,是他对她专业能力全然的信任,也是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最坚实的承诺。
他会为她扫清一切障碍,让她心无旁骛地,站在属于她的战场上,光芒万丈。
临时试验点内,气氛凝重如铁。
林晚星一身湿衣还未来得及更换,她将那张巨大的地质图摊在桌上,周围站着被她紧急召集来的老康兽医、白大爷和小柳。
“这不是意外,是人为投毒。”她开门见山,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从老砖窑到药谷灌溉渠的致命红线,“水流路径,发病时间,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
说着,她从冷藏箱里取出三份贴着标签的病羊血清样本,推到老康面前。
“康叔,您看这三份样本的凝血速度和特征,有没有觉得眼熟?”
灯光下,三支试管里的血液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凝固速度远超正常。
老康只看了一眼,布满皱纹的眼角猛地一抽,浑浊的瞳孔瞬间收缩如针!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嘴唇哆嗦着:“这……这是……三年前,东山大队那批突然暴毙的耕牛,血就是这个样子!”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恐惧和震惊而变得尖利:“赤链草混了草乌头……再加上至少三种我们山里人都不认识的毒植……这是‘断魂引’!是以前山里那些黑心药贩子用来害人的绝户方子,早就没人敢用了!”
“断魂引……”林晚星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一闪。
“丫头,”一直沉默的白大爷,此刻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一层层揭开,露出一张泛黄的、只剩下半页的抄本。
他戴上老花镜,枯瘦的手指在上面一行蝇头小字上划过,用近乎梦呓的声音念道,“祖上传下来的毒经残页上写着……‘断魂引,见血封喉不过三寸香,性极烈,唯遇雪莲之气,则散若烟霞’。”
他抬起头,苍老的眼睛里满是挣扎与决绝:“丫头,你用雪莲解了毒,说明你走对路了。但这方子阴毒无比,差一分一毫就是一条人命。你要是敢拿人去试药,我这把老骨头拼了命也得拦着你。”
老人的话语里,是最后的警告,也是最深的期盼。
“我明白。”林晚星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所以,我不拿任何人冒险。”
她顿了顿,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我自己来。”
深夜,试验点最里面的隔离实验室灯火通明。
林晚星坐在实验台前,冷静地将一根连接着微量注射泵的针头,扎入自己左臂的静脉血管。
泵里,是她根据老康和白大爷的描述,初步提纯出的微量“断魂引”毒素溶液。
一旁,小柳的脸白得像纸,但握着记录笔的手却死死地攥着,没有一丝颤抖。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按照林晚星的吩咐,大声报出每一个数据。
“心率85,血压120\/80,血氧饱和度99%……开始注射。”
毒素入体的瞬间,一股阴冷的寒意迅速从手臂蔓延至全身。
五分钟后。
“心率下降至65,瞳孔出现轻微扩散迹象!”小柳的声音开始发颤。
十分钟。
“心率52!呼吸频率减缓!林姐,你的手在抖!”
林晚星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但她的右手,却稳稳地握着另一支早已准备好的注射器。
里面,是她根据反复计算得出的,雪莲碱与蛋清蛋白的复合溶液。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她凭借着外科医生千锤百炼的本能,将那支救命的药剂,精准地注入了自己的身体。
冰与火的较量在血管中轰然上演。
体温在急坠后开始缓慢回升,狂乱的心电图曲线渐渐趋于平稳。
她在彻底陷入昏迷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小柳低语道:“记下……所有剂量……反向标记……加倍剂量的赤苓粉……下一次……他们逃不掉……”
黎明时分,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
浑身湿透的陆擎苍带着一身硝烟与泥土的气息,大步走进了试验点。
他带回了捷报:地下制毒作坊被连根拔起,现场缴获了大量尚未封装的毒剂、一本记录着交易的秘密账册,以及一部藏在夹墙里的军用级密码电台。
而最关键的证据,是在那条废弃排污管道的内壁上。
技术人员刮取到的残留物中,在紫外灯的照射下,赫然显现出与林晚星解毒方案中完全匹配的荧光标记成分!
她的“反向追踪法”,就像一个精准的GpS定位器,死死地钉在了敌人的罪证上!
病床上,林晚星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不是守在床边、眼圈通红的小柳,而是窗外那片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朗的湛蓝天空。
一夜的生死搏杀,恍如隔世。
她没有问战况,也没有问自己的身体,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天光,然后用一种虚弱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小柳说:“去告诉白大爷,请他今天晚上务必来一趟。”
小柳一愣:“林姐,您要……”
林晚星的嘴角牵起一抹苍白的笑意,眼中却燃起了新的火焰。
“我想知道,关于‘断魂引’,在那本残缺的毒经背后,还有多少没说出口的秘密。”
雨停了,风也止了。
清晨的山间,升腾起缭绕的薄雾,将远处的山峦勾勒得如梦似幻。
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下,一场由古老毒方牵扯出的、更加深不见底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