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重症监护室里蔓延,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住每一个人的心脏。
连续三名战士,在术后本应康复的黄金期,却相继爆发了凶猛的耐药性感染。
他们的体温如同失控的野马,高烧不退,伤口处的红肿狰狞可怖,仿佛有恶魔在皮下蠢蠢欲动。
血培养报告如同一纸判决书,冰冷地宣告着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感染菌株对所有常规抗生素,包括作为最后防线的万古霉素,都呈现出完全不敏感的姿态。
这意味着,他们引以为傲的现代医学,在这神秘的病菌面前,几乎被缴械。
林晚星站在病床前,白大褂下是紧绷的脊背。
她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眸子,此刻却像是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盯着最新一份毫无起色的化验单。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绝望混合的味道,压得人喘不过气。
全军最好的外科医生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年轻的生命在眼前一点点流逝。
“不对,绝对不对。”林晚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猛地转身,快步走向护士站,清脆的脚步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敲出急促的鼓点。
“调出这三名战士所有的用药记录,精确到批号和时间!”
电脑屏幕上,数据飞速滚动。
林晚星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行行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很快,一个共同点被她死死锁住——青霉素钠注射液,同一生产批号:SN。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迷雾。
她立刻冲向中心药房,申请调取库存样品。
当那支贴着相同批号标签的药瓶被递到她手中时,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
标准的青霉素钠溶解后应是澄清透明的液体,而眼前的这一支,却呈现出肉眼可见的微浊,瓶底甚至有一层薄薄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沉淀物。
她举起药瓶,对着灯光仔细观察,那浑浊仿佛是药品失效的无声哀嚎。
“林医生……”身边的小赵护士压低了声音,嘴唇几乎凑到她的耳边,带着一丝后怕,“这批药,前几天发下去的时候,我开瓶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跟平时的味道不太一样……”
酸味!
林晚星瞳孔骤然一缩。
对于一个化学药剂来说,异常的气味和酸碱度变化,往往是变质或成分被篡改的最直接信号。
她没有多言,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那支小小的药瓶紧紧攥在手心,然后不着痕迹地滑入自己白大褂的内侧口袋。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瓶身,一股寒意却从心底直窜上天灵盖。
那眼神,冷得像是腊月的冰河。
当晚,医院的灯火渐次熄灭,林晚星却把自己锁在了自己的小型实验室里。
这里是她平日搞些小研究的地方,设备虽不顶尖,但足够她做一些基础的验证。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她取出一张自制的精密ph试纸,小心翼翼地蘸取了那浑浊的药液。
幽蓝色的试纸在接触到液体的一瞬间,像是被火焰灼烧般,迅速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强酸性反应!
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这意味着,这批青霉素不仅完全失效,甚至可能因为酸性环境而产生了未知的有害物质。
这根本不是药,而是延误治疗、加重病情的毒物!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从上锁的抽屉里翻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是她搜集的所有进口药品的批文复印件。
她找到雷尼替丁的官方文件,将其与从药房“借”来的实物包装盒逐一比对。
灯光下,差异无所遁形。
正品包装盒的封口工艺平滑整齐,而手中这盒,封口处却带着粗糙的毛边和胶水痕迹。
更致命的是,包装盒侧面的激光防伪码,在特定角度下观察,正品的会呈现出清晰的立体浮雕效果,而这一个,却只是模糊不清的一片,毫无光泽。
“不是运输保存问题……”林晚星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源头替换。有人在用假药,换掉了我们救命的真药!”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钢笔,在一本硬壳笔记本上飞速记录下自己的发现。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控诉这桩骇人听闻的罪行。
在记录的末尾,她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在本子的角落里画下了一张简易的药库平面图,清晰地标注出了冷藏区、常温区以及关键的出入库通道。
这张图,或许将成为她潜入风暴中心的唯一地图。
第二天的晨会查房,气氛依旧压抑。
秦副院长,一位年过半百、向来稳重的老专家,此刻也愁眉不展。
他无意中提起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最近半年,我们院里慢性胃炎患者的复发率飙升得有些离谱。尤其是那些用雷尼替丁的,明明是花大价钱换的进口药,效果反馈还不如以前的国产片。”
一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林晚星本就波涛汹涌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青霉素,雷尼替丁……如果这是一个系统性的替换,那问题的严重性将远超她的想象!
“秦院长,我需要立刻调阅药库近三个月的全部药品消耗报表!”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药库主任郑文康亲自接待了她,脸上挂着一贯温和圆滑的笑容:“哎呀,林医生真是我们院的劳模,什么事都亲力亲tou。这种杂事,交给我们药剂科来处理就好,您专心救治病人就行。”
他嘴上说着客气话,递过来的报表却无懈可击,每一项数据都做得整齐漂亮。
然而,林晚星的目光却被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栏目死死盯住——“药品损耗率”。
17%!
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正常的药品损耗率,即使算上各种意外,也绝不可能超过5%。
这多出来的12%,去了哪里?
是被谁“损耗”掉了?
郑文康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笑着解释道:“最近天气变化大,一些药品对温湿度敏感,损耗高一点也正常。”
林晚星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将这个数字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她知道,从这个滴水不漏的笑面虎口中,问不出任何实话。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陆擎苍的秘书孙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他递给她一份用牛皮纸袋密封的内部通报,声音压得极低:“林医生,这是将军让我交给你的。”
林晚星迅速拆开,里面的内容让她脊背发凉——上个月,边境某团部紧急请领了一批抗休克药物,用于战备演练。
然而,在模拟急救中,这批药物的起效时间远超标准,药效也大打折扣,险些酿成重大事故。
目前,这批药品已被秘密退回,封存待查。
“将军让我问你一句话,”孙秘书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是不是药出了问题?”
林晚星抬起头,迎上孙秘书探寻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她心中所有的猜测、怀疑和推论,都汇成了一个无比坚定的决断——必须拿到最原始的证据,她必须亲眼看见冷链记录和最原始的入库单!
那些被郑文康藏起来的、绝不会出现在“漂亮”报表上的东西。
她以“响应上级号召,参与医院精细化管理,希望深入一线学习药品管理流程”为由,向人事科递交了一份进修申请。
申请递上去后如石沉大海,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陆擎苍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将一张薄薄的纸条放在她桌上。
那是一张通行批条,上面赫然盖着军区政委的私人印章,墨迹鲜红。
“每周二、四晚七点至九点,你可以进入药库,进行轮值学习。”陆擎苍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林晚星的心狠狠一颤。
她知道,为了这张看似普通的批条,他动用了何等特殊的人脉和权限。
她没有说谢,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批条夹进那本画着药库地图的笔记本里。
这是他们之间无言的默契。
第一个轮值夜,风声鹤唳。
林晚星换上了一身普通药剂师的工作服,戴上口罩和手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在冷库门口的登记簿上,她顿了顿,签下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林雪梅。
冷库里寒气逼人,一排排巨大的金属货架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
她不动声色地走向温控区域,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墙上的电子温度记录仪。
当她调出最近两周的温控曲线时,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攀爬而上。
记录仪的曲线图上,存在着多处明显的“断档”!
数据凭空消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
其中最长的一次断档,长达八个小时!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在一个贴着“2-8c恒温保存”标签的进口抗生素箱体表面,她竟发现了一层极其轻微的霜花。
这说明,这个本该恒温的箱子,在不久前,一定经历过零度以下的低温环境。
冷链,早已断裂!
她强压住内心的震动,假装在清点药品,指尖却悄悄从一个破损的药箱角落,刮下了一小撮白色的粉末,迅速用随身携带的密封袋封好,藏进了口袋。
这,将是送往法庭的铁证。
就在她完成这一切,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走廊尽头,一道瘦长的黑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迅速隐入了尽头的值班室。
几乎是同一时刻,冷库沉重的铁门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穿堂风“砰”地一声带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整个药库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制冷机单调的嗡鸣。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那包微不足道的药粉。
那微小的重量,此刻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黑暗的某个角落,冰冷地注视着自己。
危险,不再是纸面上的推论,而是已经贴近她后颈的、冰冷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