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蒙蒙亮,军区医院的走廊里还带着凌晨的寒意。
林晚星穿着刚领来的白大褂,步履轻快地穿行在住院病房,开始了她作为“临时顾问”的第一天。
当她走到三号病床时,脚步却猛地顿住。
病历卡上赫然写着:张虎,十九岁,急性肠胃炎,医嘱禁食观察。
可床上那个年轻的战士,嘴唇干裂起皮,双颊烧得通红,额头上敷着的毛巾早已被体温烤干。
“体温多少?”林晚星的声音清冷而急促。
旁边正在换药的小赵护士愣了一下,连忙翻看记录:“昨晚开始发烧,凌晨测是三十九度八,值班的张医生说是积食引起的,让继续物理降温。”
林晚星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川字。
她伸手探向张虎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沉。
四十度!
她二话不说,掀开被子的一角,右手轻轻按向战士的右下腹。
“啊!”原本昏睡中的张虎猛地抽搐一下,痛得闷哼出声。
林晚星的手指没有移开,而是以一种独特的韵律,由浅入深,快速地按压、抬起。
“麦氏点压痛,伴有明显的反跳痛和肌紧张,这是典型的腹膜刺激征!”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小赵护士心上。
“张医生!”林晚星转身,目光如炬地看向刚走进病房的值班医生,“病人不是积食,是急性阑尾炎,已经有穿孔前兆,必须立刻转外科手术!”
值班医生张伟瞥了她一眼,眉宇间满是不屑和被打扰的烦躁:“你是谁?一个新来的临时工,也敢对我的诊断指手画脚?我说了是积食,禁食观察一天,排出宿便就好了。你无权干预临床诊疗!”
“无权?”林晚星冷笑一声,一把从他手中夺过病历本,当着病房里其他病人和家属的面,像一杆标枪般站得笔直。
“昨晚八点,白细胞一万二;凌晨两点,一万八!体温从三十八度一路飙升到四十度!你告诉我这是积食该有的体征曲线?如果再晚几个小时,阑尾穿孔导致弥漫性腹膜炎,这条年轻的命,你担得起责任吗?”
她的声音字字铿锵,每一个数据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张伟的职业防线。
张伟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巨大的争吵声惊动了整层楼,连刚到医院的秦副院长都闻讯赶来。
他沉着脸,本想呵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可当他看到林晚星指着病历本上那条陡峭上扬的体温和白细胞曲线时,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外科专家,瞳孔骤然一缩。
“立刻准备手术室!开腹探查!”秦副院长当机立断,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手术结果证实了林晚星的判断——阑尾已经高度肿胀化脓,尖端发黑坏死,距离穿孔破裂,仅仅只差不到六个小时。
病房外,小赵护士紧紧攥着手中的记录本,手心全是冷汗。
她看着林晚星那不算高大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那句话的重量——生死,原来真的只在指尖。
风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晚,医院紧急召开全院专家会议。
军区的定海神针,柳老将军,突发右上腹剧痛,伴有高热寒战,皮肤和巩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黄。
地方三甲医院的肝胆外科权威被连夜请来会诊,ct结果显示,胆总管下段结石嵌顿,引发了急性梗阻性化脓性胆管炎。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
地方专家最终给出了结论:“将军年事已高,心肺功能不佳,本地医院的设备条件有限,无法安全保障胆道减压手术的成功率,建议立刻转院至京城总部医院!”
一句话,让满室沉寂。
转院?
光是路上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就可能诱发感染性休克,这和赌命没什么区别。
杜卫国,作为医务处的负责人,脸色冰冷地敲了敲桌子:“非常时期,一切以稳妥为先。转院风险太大,但留在这里的风险,我们同样担不起。”他的话模棱两可,却将责任的皮球踢给了所有人。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我有一个方案。”
林晚星从角落里站起身,无视数十道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到会议桌前,将一张连夜手绘的图纸铺开——《经皮肝穿刺胆管引流联合中药退黄应急流程》。
“在不转院的前提下,我们可以先通过超声引导进行穿刺引流,缓解胆道压力,控制感染。同时辅以中药茵陈蒿汤,快速为将军退黄保肝。等生命体征稳定后,再择期进行取石手术。”
全场哗然!
一个连执业医师资格证都还没转过来的临时工,竟然敢在如此重大的会议上,给军区首长定制治疗方案?
“胡闹!”秦副院长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指着她,“林晚星!你连正式的执业资格都没有,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这是在拿首长的生命开玩笑!”
林晚星迎着他的怒火,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始终坐在会议室最阴暗角落的陆擎苍,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深邃的目光在林晚星身上停留了片刻,散会后,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半小时后,一份加密文件被送到了陈技术员的桌上——军区总医院过去五年,所有胆系手术的完整档案。
与此同时,陆擎苍的命令也传达下来:“调出所有相关病例的ct影像资料,协助林医生。”
第二天清晨,院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林晚星走了进去,怀里抱着一沓厚厚的、打印装订整齐的资料。
“这是过去五年,军区三十例高龄胆总管结石嵌顿病人的病例分析。”她将资料放在院长面前,逐页翻开,上面是用红蓝黑三色笔标注的对比图。
“传统开腹探查手术,术后并发症率百分之三十,死亡率百分之十。而其中有三例,采用了经皮穿刺引流作为术前减压,并发症为零,全部存活。”
她的声音冷静而理智,每一个数据都像一把重锤,敲在院长犹豫不决的心上。
“你们怕担责,我不怕救不了人。”林晚星说完,将那份数据分析表轻轻推至桌前,“我可以签免责书,个人承担一切后果。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首长在转院的路上出事。”
院长还在权衡利弊,行政楼外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柳将军跟了三十年的司机老周,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冲着大楼嘶吼:“院长!求求你们信林医生一次吧!上次在边境线上,就是林医生把将军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再信她一回吧!要是将军在路上颠簸出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下半辈子还怎么活啊!”
消息不胫而走,许多受过林晚星恩惠的基层卫生员和战士家属,竟自发地聚集在门诊楼外,不言不语,只是静默地守候,形成了一道无声的请愿墙。
巨大的压力下,秦副院长终于松了口。
他把林晚星叫到办公室,脸色铁青:“可以试,但有言在先,必须由我主刀,你只准在术前讨论和术中提供建议,手术方案上不能有你的名字!”
“只要能救人,名字写谁都不重要。”林晚星干脆利落地点头。
术前讨论会上,秦副院长拿出了他制定的传统开腹探探方案。
几位资深专家正随声附和,林晚星却再次开口:“不行。从ct上看,将军的肝门结构存在变异,在第三肝门区域有一个潜在的出血盲区。而且他的凝血功能极差,开腹手术视野暴露困难,一旦触碰到那片区域,极易引发术中大出血,根本无法控制。”
她拿出一张自己绘制的肝脏解剖模拟图,用红笔标出了那个致命的盲区,然后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必须改用超声实时引导下的细针穿刺定位,找到最安全的穿刺路径后,再行微创引流。”
“纸上谈兵!”一位头发花白的专家嗤之以鼻,“一个乡下卫生所出来的丫头,懂什么复杂的肝脏解剖?我们做了几十年手术,还没你懂?”
林晚星平静地迎着所有人的质疑,缓缓说道:“我不是专家,但我用这个方法,在没有ct、没有超声的牧区,救过三个和将军同样情况的胆管结石嵌顿的牧民。他们,都还活着。”
一句话,让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手术最终定于次日上午八点,手术名单也随之公示。
当杜卫国在名单的“手术顾问”一栏看到“林晚星”三个字时,他肺都要气炸了。
他怒气冲冲地闯进医务处,对着主任咆哮:“一个没有编制的临时工,一个连行医执照都在审核中的人,竟然敢列席一级战备等级的手术?这是蔑视规定,是草菅人命!我要立刻上报给政委,撤销她的顾问资格!”
而此刻,这场风暴的中心,林晚星正蹲在医院后院那片小小的试验田边,手里捏着一株青绿的药草,教着勤务兵阿木辨认:“看清楚,这就是茵陈蒿,退黄保肝的神药,将军术后就靠它了。”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军区大楼,夜风吹起她肩头的白大褂,像一面在黑夜中无声升起的战旗。
她轻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却又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坚韧。
“你说我没资格?那我就用这双手,把资格一刀一刀刻出来。”
夜色渐深,医院里却无人安睡。
一场关乎生死荣辱的风暴正在酝酿。
手术当天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军区,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间小小的手术室。
而在行政楼的一间办公室里,杜卫国挂断了电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已经安排了心腹,在手术室的观察通道里,用最好的设备,对整个手术过程进行秘密录像。
他要等着,等着看林晚星如何失败,如何将自己和所有支持她的人,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通往手术室的走廊上,气氛已然凝重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