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的中心,往往在形成之初悄无声息。
军区筹备已久的“模范军属评选”活动,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孙桂香,作为军区里资历最老的军嫂之一,利用自己多年积累的人脉,迅速串联了十几名同样对林晚星“空降”并迅速获得声望心怀不满的家属。
她们的武器尖锐而歹毒——“未经组织批准私自结婚,作风不正”。
评选动员大会当天,礼堂门口人头攒动。
孙桂香领着一群军嫂,将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她们人手一沓粗糙印刷的传单,上面用刺眼的黑体字写着攻击林晚星的种种“罪状”。
她们的口号更是响彻云霄:“纯洁军魂不容玷污!把投机分子赶出军区!”
过往的干部战士们面面相觑,不少人皱起了眉头,却又不好公然介入家属间的矛盾。
一时间,气氛尴尬而紧张。
林晚星就在这时出现了。
她刚从卫生所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面对着几乎是指着自己鼻子的叫骂和一张张充满敌意的脸,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眼神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林晚星,你还有脸来!”孙桂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尖声喊道,“你这种靠不正当手段攀上高枝的女人,不配参加评选!”
林晚星终于停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她,然后转向那群被煽动的军嫂,声音清冷而有力:“我来军区,是来治病救人的,不是来评选模范的。你们选谁,或者不选谁,都不会影响我给战士们换药、给孩子们看病。”
她说完,没有再给对方任何纠缠的机会,转身绕过人群,径直走回了不远处的卫生所。
那扇门在她身后关上,仿佛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喧嚣与污秽。
礼堂门口的闹剧还在继续,但林晚星的淡然,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让孙桂香的叫嚣显得格外滑稽。
卫生所里,林晚星正低头为一名训练时划伤手臂的战士清理伤口,动作专注而轻柔。
门被悄悄推开,柳文娟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和不忿。
她走到林晚星身边,压低声音道:“晚星,你别往心里去,她们就是嫉妒。”
林晚星头也不抬,只专注于手上的纱布:“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住。”
柳文娟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心中愈发敬佩。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悄悄塞到林晚星手边的桌上。
“你看看这个。”
林晚星处理完伤口,这才疑惑地拿起那份信纸。
展开一看,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一封联名《推荐信》。
信的开头,赫然是推荐林晚星参评“模范军属”。
而后面的联署签名,每一个名字都让她觉得熟悉——张排长家的媳妇、李班长家的老人、王干事那个半夜发高烧的孩子母亲……密密麻麻,竟有二十多个。
信里的文字朴实无华,却字字戳心:“……我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林医生来了以后,我们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孩子半夜发烧,她二话不说就爬起来上门扎针;老人腿脚不便,她自己饭都顾不上吃,先背着药箱过去……这样的好军嫂,不是模范,谁是模范?”
信的末尾,是柳文娟娟秀的字迹,只写了一句话:“人心不是靠嘴争来的,是靠手暖出来的。”
林晚星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名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驱散了方才所有的阴霾。
她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热。
然而,事情的发酵远超她的想象。
孙桂香等人的联名抵制信,最终还是递到了军区领导的案头。
高指导员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为了平息事端,也为了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召集全体军属,就林晚星与陆擎苍的婚姻问题,召开一场特殊的“军婚合法性听证会”。
消息一出,整个军区都炸了锅。
听证会被安排在当晚的小礼堂。
孙桂香坐在第一排,脸上是志在必得的傲慢。
她身边环绕着她的“同盟军”,每个人都像准备上战场的斗鸡。
高指导员坐在主席台上,脸色严肃地陈述了会议的缘由,随后看向林晚星:“林晚星同志,有人质疑你和陆擎苍团长的婚姻程序问题,认为你们利用‘战备特殊通道’办理结婚证,属于钻政策的空子,有投机之嫌。对此,你有什么需要说明的?”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晚星身上。
孙桂香立刻站了起来,咄咄逼人地抢过话头:“高指导员,这还用问吗?谁不知道战备通道是给那些奔赴前线、生死未卜的战士准备的?陆团长当时伤重没错,可他是在后方医院!林晚星一个地方医生,凭什么能走这个通道?这不是投机是什么?”
会场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孙桂香的质问,确实戳中了许多人心中的疑点。
林晚星缓缓站起身,她的身形单薄,但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没有看孙桂香,而是直视着主席台上的高指导员,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个角落。
“我只问三个问题。”
“第一,军人重伤垂危,命悬一线,救命之恩,要不要报?”
“第二,一名屡立战功的团级指挥官,在以为自己即将牺牲时许下的承诺,算不算数?”
“第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高指导员脸上,“如果组织经过讨论,认为这份以生命和承诺为基础的婚姻存在问题,认为它玷污了军婚的神圣。那么,我恳请组织,现在就撤销它。”
“请现在就撤销它。”
最后六个字,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决绝的坦荡。
整个礼堂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她的话震住了。
没人想到,她会直接把刀递给组织,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出去。
孙桂香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礼堂的后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逆光而入。
军装笔挺,领口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肩上那两杠三星的肩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反射出冰冷而威严的光芒。
是陆擎苍。
他没有看主席台上的领导,没有看台下议论纷纷的众人,甚至没有理会挡在过道上的人。
他的目光,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死死锁在那个独自站立的纤细身影上。
他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一步一步,径直穿过人群,走到林晚星面前。
在全场惊愕的注视下,陆擎苍从自己最贴近心脏的左胸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因常年贴身携带而边角泛黄、微微卷起的红色小本子。
那本结婚证,仿佛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
他没有说话,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翻开,似乎是确认了一下里面的内容。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动作——他将那本证件缓缓地、郑重地,塞进了林晚星左胸前的衬衣口袋里,那个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他还用手掌轻轻压了压,仿佛要将它彻底嵌入她的血肉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穿透力:“这本证,我陆擎苍从领回来的那天起,就天天贴身带着。你们说她投机?可她豁出命救我的时候,连我叫什么名字都没问过。”
他的目光转向孙桂香,锐利如刀:“你们说她不该嫁给我?可我陆擎苍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只认这一个女人。”
最后,他转向主席台上的高指导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指导员,婚姻是我求的,证是我托人加急办的。如果组织认为程序有问题,所有责任由我一人承担。要处分,请处分我。但我陆擎苍,绝不离她一步。”
话音刚落,后排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猛地响起。
众人回头,竟是炊事班那位德高望重、参加过实战的老班长。
他“霍”地站起来,手里举着随身带的军用酒壶,激动得满脸通红:“我老张替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弟兄们敬个酒——有这样的好军嫂,是我们全团的福气!谁他娘的再敢嚼舌根,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当兵的!”
人群的骚动在这声怒吼中渐渐平息。
灯光昏黄,映着陆擎苍坚毅的侧脸和他身前林晚星低垂的眼眸。
林晚星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前微微鼓起的那个硬角,正隔着薄薄的布料,烙印在她的心口上,烫得惊人。
她的指尖在身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听证会最终在一种复杂而肃穆的气氛中宣告结束。
人群渐渐散去,礼堂里恢复了空旷。
陆擎苍没有留下,在说了那番话后便先行一步离开了。
林晚星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迈步追了出去。
在通往宿舍的走廊上,她追上了他高大的背影。
“陆擎苍!”她喊住他,“你……何必做到这一步?”
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夜风穿过长廊,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他没有回答,而是大步上前,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她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他的手掌,精准地覆上她左胸口袋的位置,隔着衣料和那本结婚证,稳稳地贴住了她狂跳的心脏。
“你说过,要和我并肩走下去。”他低下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沙哑,“那我就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站的地方,是我陆擎苍心上的位置。”
远处,熄灯号的军号声悠扬地响起,穿透了沉沉的夜色。
而这一刻,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他们之间那份冰冷的协议仿佛被彻底融化。
不再是协议夫妻,而是真正同命共魂的战友与爱人。
礼堂听证会的风波平息时,已近深夜。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林晚星心口的灼热却久久未散。
她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思绪,抬步准备独自返回单身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