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紧随而至的惊雷仿佛在山谷中炸开,震得土屋窗棂嗡嗡作响。
林晚星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
那不是雷声,雷声没有这种连绵不绝的沉闷摩擦感。
她赤脚跳下床,冲到窗边。
暴雨如瓢泼,雨幕中,对面山坡的轮廓在电光下忽明忽暗。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她看见了,山坡上的泥土正像流沙一样,带着断裂的树枝和碎石,成片地往下滚落!
那些平日里挺拔的松树,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倾斜,根部泥土被完全掏空,随时可能倒下!
不好!
一个尘封的记忆片段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那是原主父亲留下的几页地质笔记残页,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北坡的地形图,旁边标注着一行字:页岩结构,遇水饱和,极易整体滑坡!
今夜这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就是催命符!
林晚星浑身血液瞬间冰冷,来不及穿鞋,抓起一件外套就冲出屋子。
冰冷的泥水瞬间淹没脚踝,她却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村部,敲钟!
“砰!砰!砰!”她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村部紧锁的大门。
“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奔丧呢!”村长王德发不耐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他披着衣服拉开门,看到浑身湿透的林晚星,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个学生娃瞎折腾什么?不知道明天还要上工吗?赶紧回去睡觉!”
“来不及了!王村长!北坡要塌了!再不组织大家撤离就全完了!”林晚星的声音尖锐而急迫,几乎被狂风暴雨撕碎。
王德发嗤笑一声,指着黑沉沉的山坡:“塌?这山在这儿几百年了都没塌,你读了几天书就比老祖宗还懂?别在这危言耸听,影响群众休息!赶紧滚!”
他的话音刚落,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轰然巨响,自北坡山体深处炸裂开来!
那声音仿佛整座大山的哀嚎,又像是巨兽的利爪撕裂了地壳。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北坡那庞大的山体像是融化的蜡烛,带着数万吨的泥土、巨石和树木,以雷霆万钧之势倾泻而下!
“轰隆隆——”
大地剧烈震颤,王德发脚下一个趔趄,惊骇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那条通往山外的唯一山路,在顷刻间被泥石流彻底吞噬,路边几间靠得最近的土坯房,像纸糊的一样被瞬间压垮、掩埋!
“救命啊!”
“塌了!山真的塌了!”
惨叫声、哭喊声、房屋倒塌的碎裂声混杂着暴雨的呼啸,地狱降临!
混乱中,村民们自发地冲向废墟。
很快,满身泥浆的汉子们抬出了三个重伤员,安置在村部相对宽敞的屋檐下。
“快!快去请刘老头!”
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刘老头被人从屋里拽了出来,他看着眼前的情景,腿肚子都在打颤。
第一个是位老人,胸口塌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子从嘴角涌出,发出“嗬嗬”的破风响声。
第二个是位妇女,被倒塌的房梁压住了腹部,此刻嘴唇惨白,冷汗涔涔,已经陷入半昏迷。
第三个是孙铁牛家的半大小子,小腿被一块尖锐的石板刺穿,森白的断骨裸露在外,伤口处的血像小喷泉一样,裤腿很快被染得深黑。
刘老头颤抖着手,翻开那本被他翻烂了的《赤脚医生手册》,嘴里喃喃道:“这……这肋骨断了,插进肺里了……还有这个,怕是内出血……这个腿……哎哟我的天,这都得送县里大医院啊!”
“等送到县里,天亮人都死了!”一道清亮又决绝的女声厉声打断了他。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林晚星拨开人群,快步走到伤员面前。
她浑身泥污,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现在,所有人,听我指挥!”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连哭喊声都停了。
林晚星目光迅速扫过三个伤员,大脑飞速运转,立刻下达指令:“孙铁牛!你带村里所有青壮年,马上去挖刚才被堵住的路,我们必须尽快挖出一条救援通道!小豆子,去烧几大锅开水,把家里干净的布条都扔进去煮,煮好了给我送来!刘爷爷,”她看向早已呆住的刘老头,“麻烦您去熬一大锅浓姜汤,给所有淋了雨的人驱寒,也给伤员稳住元气,防止休克!”
三道指令清晰果断,原本慌乱的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
林晚星蹲在那个呼吸困难的老人面前,情况万分危急——张力性血气胸,再不减压,几分钟内就会因窒息和循环衰竭而死!
她对旁边一个发呆的妇女喊道:“去!给我找一根筷子粗细的空心竹管,一个猪尿泡,还有一个装满水的瓶子!”
那妇女愣了一下,但看着林晚星那双仿佛能杀人的眼睛,不敢多问,拔腿就跑。
东西很快找来。
刘老头看着她要做的事,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你这是要干嘛?往人胸口上捅窟窿?这是要人命啊!”
“要命的不是我,是时间!”林晚星头也不抬,动作飞快。
她用开水烫过竹管,将猪尿泡极薄的膜小心地扎在竹管一端,做成一个简易的单向阀,然后将竹管另一端插进装满井水的瓶子里。
一个最原始、却最有效的水封瓶就做好了!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她找准老人肋骨间隙,毫不犹豫地将消过毒的竹管尖端刺了进去!
“噗——”
轻微的破体声后,浸在水里的竹管末端,立刻冒出一串血色的气泡!
“咕噜……咕噜……”
随着胸腔内积存的空气和血液被压力差排出,老人喉咙里的“嗬嗬”声奇迹般地减弱了。
他原本憋得发紫的脸,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急促的呼吸也变得悠长起来。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林晚星。
刘老头更是张大了嘴,指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你……你怎么会懂这个法子?”
林晚星根本没空回答,她立刻转向那个腿部大出血的青年。
动脉出血,失血速度极快,必须立刻止血!
可现场连一根像样的止血带都没有。
林晚星二话不说,撕开自己身上那件棉袄的外层,抽出里面的棉花内衬,用力拧成一股结实的绳索。
她又捡起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木片,垫在伤口上方的大腿根部,用棉绳紧紧缠绕,再将一根结实的木棍穿过绳圈,用力旋转。
“旋压式止血法!”她一边操作,一边对旁边的孙铁牛媳妇说,“看清楚,用木棍绞紧,直到出血明显减慢为止!记住,每隔半小时,必须松开半圈,坚持一分钟再绞紧,不然他的腿会因为缺血而坏死!”
孙铁牛媳妇含着泪,用力点头,死死地盯着那根木棍。
村长王德发看着林晚星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上前说几句场面话,彰显自己的存在。
“都听我的,先把人……”
他刚开口,就被旁边守着的孙铁牛一把拦住,瓮声瓮气地吼道:“你给俺闭嘴!现在这儿,只听林医生的!”
王德发被噎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再吱声。
不远处的屋檐下,陆擎苍拄着拐杖,静静地站着。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洇湿了军绿色的衣领。
他那条伤腿在阴冷的雨夜里隐隐作痛,但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在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看着她在人群中沉着冷静、化腐朽为神奇,他深邃的眼底,燃起一团压抑不住的、滚烫的骄傲。
整整三个小时,林晚星几乎没有一刻停歇。
在处理完两个急症后,她又为腹部受伤的妇女进行了初步检查和包扎,用姜汤维持其生命体征。
当天光熹微,暴雨渐歇,三名重伤员的生命体征终于暂时稳定下来。
村民们疲惫不堪,却都围在村部周围,不愿散去。
这时,有人惊呼一声:“快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指的方向,只见远处的泥浆中,半截断裂的水泥电线杆歪歪扭扭地露了出来。
那是通往外界唯一的通讯线路!
希望!
所有人的眼中都燃起了光。可线路断了,怎么求援?
林晚星看着那根电线杆,眼中精光一闪,再次下达命令:“孙铁牛,带人把那根杆子锯断,小心把里面的铜线拆出来!多找些干燥的长竹竿,把铜线一圈圈缠在竹竿顶上,架到屋顶最高处,做成简易天线!”
虽然不明白原理,但此刻没人再质疑她。
孙铁牛立刻带人行动。
半小时后,一个简陋却充满希望的“天线”被架了起来。
林晚星将铜线另一端接到村部那台老旧的广播站机器上,反复调试。
“滋……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这里是红星公社广播站……有信号吗?请回话……”
接通了!真的接通了!
孙铁牛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话筒大吼:“我们是下溪村!我们被泥石流困住了!请求救援!重复,请求救援!”
当求援信号成功发出的那一刻,整个下溪村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所有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站在泥地里、浑身脏污不堪,眼神却比晨光还要清亮的女子。
他们不约而同地,发自内心地,齐声呐喊:
“林医生!”
这一声声呼喊,是认可,是敬畏,是劫后余生的感激。
刘老头默默地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的小包,打开来,里面是三排大小不一、寒光闪闪的银针。
他将针包郑重地递到林晚星面前,声音沙哑:“我师父说过,医者仁心,不分出身,不问来路。这个……你比我更有资格用它。”
林晚星看着那套承载着一个老赤脚医生毕生心血的银针,郑重地接了过来,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男人体温和凛冽气息的军装大衣,突然裹住了她因湿冷和疲惫而微微颤抖的身躯。
她一回头,对上了陆擎苍深邃的眼眸。
男人走近,高大的身影为她挡住了清晨的寒风,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低沉嗓音说道:“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最好的医生。”
温暖和安全感瞬间包裹了她紧绷的神经。
林晚星靠在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
忽然,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远处天边,隐约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声——救援,将至。
但她紧绷的心弦却没能完全放下,反而因为一个微小的发现而再次揪紧。
她这才察觉,男人揽住自己的手臂,竟烫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