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挟着尘土,一辆漆着“省城”字样的吉普车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在了晚星村卫生站门口。
车门推开,一个身着笔挺西装、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下来,他正是林晚星托陆擎苍请来的陈律师。
他脚刚落地,便被眼前混乱的一幕钉在原地。
一群村民将卫生站门口的告示栏围得水泄不通,愤怒的争吵声几乎要掀翻半个山头。
一张A4纸打印的红头文件复印件,赫然贴在最中央,上面的黑体字如同一柄柄利刃,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兹决定,即日起暂停晚星村卫生培训试验点一切活动,相关负责人林晚星须立刻停止教学,全力配合省联合调查组,就其涉嫌非法倒卖山区稀有药材资源一事进行调查。”
陈律师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一股冷意瞬间升腾。
他办案多年,见过无数肮脏手段,但如此急不可耐、不顾后果的还是头一回。
他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还没定罪,就直接停掉关乎上百个家庭生计的民生项目?这不是调查,这是要杀人诛心。”
话音未落,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林晚星从卫生站里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像一株在风暴中挺立的青松。
她没有理会村民们关切的询问,径直走到陈律师面前,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陈律师,您好。”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慌乱,“这里是所有证据链的目录和关键复印件。我需要您代理此案,但我的诉求不是为我个人洗脱罪名,而是为了这近百个即将结业、马上就能撑起各自村庄医疗重担的学员。”
陈律师接过文件夹,入手沉甸甸的。
他深深地看了林晚星一眼,这个年轻女人身上那股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担当,让他原本只是碍于人情而来的心态,瞬间转为真正的重视。
当晚,卫生站临时腾出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陈律师连夜审阅材料,眉头随着一页页翻过的文件越皱越紧。
对方的攻势极为凶猛,准备也堪称“周全”。
“他们伪造了一份‘稀有药材交易合同’,上面有你的签名影印件,还有一笔巨额资金的‘转账记录’。”陈律师将一份复印件推到林晚星面前,神色凝重,“这东西做得天衣无缝,法庭上会非常被动。”
林晚星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签名上,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不慌不忙地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老式钢笔,在白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字,从父亲教我写字起,就有一个改不掉的习惯,所有笔画都会向右倾斜大约3度。而且,‘林’字的最后一笔,我总会带一个微不可察的钩。”她将纸推过去,“这份合同上的签名,模仿得很像,但它太正了,也太干净了。让他们拿去进行笔迹鉴定,一比对便知真假。”
陈律师扶了扶眼镜,凑近对比,果然发现了她说的细微差别。
他心中稍定,这至少是个突破口。
“但这还不够,他们真正的杀手锏,是声称你父亲的笔记里,记载了那个所谓‘稀有药材矿脉’的坐标。”
林晚星闻言,转身打开一个被妥善保管的布包,里面是那本失而复得的笔记原件——陆擎苍的人连夜从周家隐蔽的角落搜出,火速送回了她手中。
“重点恰恰也在这里。”她将笔记翻到某一页,用一枚小巧的放大镜指向页面边缘一行极不起眼的批注,“他们以为找到了宝藏,却不知这其实是一首藏头诗。”
放大镜下,那几行娟秀的小字清晰可见:“山有嘉木,其叶蓁蓁。吾心所向,素履以往。宁静致远,淡泊明志。无愧于心,方得始终。”
林晚星的手指轻轻点过每一句的第一个字:“您看,每句首字连起来,是‘山、吾、宁、无’。”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对父亲的追忆与敬佩,“我父亲的意思是,这座山里所谓的宝藏,他宁愿没有。他早就预料到会有人觊觎,所以用这种方式留下了真正的答案。”
陈律师恍然大悟,心头的巨石又落下几分。
有这两点,至少在证据层面,他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但林晚星知道,光有这些还不够。
她需要更有力的实物证据,彻底砸碎对方的谎言。
第二天一早,学员中最机灵、胆子也最大的赵铁柱主动请缨。
“林老师,我去!我带两个兄弟,我们从小在山里长大,装成采药人,没人会怀疑。”
林晚星点头同意,叮嘱他们务必注意安全。
三天后,赵铁柱三人风尘仆仆地归来,带回了几袋从传闻中的“矿区”不同深度挖出的土壤样本。
没有专业的化验设备,林晚星就用卫生站里最简易的显微镜和化学试剂进行初步分析。
在简陋的显微镜下,土壤颗粒的形态一览无余。
经过反复比对和测试,她得出了惊人的结论。
“重金属含量极低,根本达不到矿脉的标准。而且,你们看这里,”她指向样本中一些微小的灰色硬块,“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钻探工程常用的水泥封层残留物。这证明,所谓的‘矿区’,根本不是什么天材地宝的产地,而是一个早就被废弃的地址勘探井!”
她迅速将分析结果整理成清晰的图表,附上之前老徐翻箱倒柜找出的、那片区域的原始测绘图作为佐证,一并交给了早已联系好的省报记者小张。
她要让事实,跑在谣言和审判的前面。
消息经由小张的渠道,很快传到了某些人的耳朵里。
周大强得知省报可能要报道此事,气得暴跳如雷,一脚踹开王德全家的门。
“王德全!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现在报纸都要登出来了!港城那边的老板刚刚打来电话,说要是事情闹大,他就要撤资!我们都得完蛋!”
王德全颓然地靠在椅子上,满脸死灰。
他怎么也想不通,嘶吼道:“我怎么知道那本笔记是假的?还不是你那个老糊涂的妈,天天念叨说林家藏着能换一座金山的宝贝……”
两人在屋内疯狂地争执、攻讦,将如何栽赃、如何分赃的肮脏交易细节抖了个底朝天。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王德全随手丢在桌上的一张办公采购单的夹层里,一个比米粒还小的微型录音设备,正悄然运转,将他们所有的对话,都化作了无可辩驳的电波信号。
那是陆擎苍安排的小兵,在一次“例行采购”中神不知鬼不觉装上去的。
舆论的风暴,比所有人预想的来得更快。
但林晚星没有被动地等待对方出手,她选择主动出击,开辟第二战场。
她联合一直支持她的小刘干事,绕过县里,直接向省教育局提交了一份名为《关于在山区试点建立基层医护人员自主认证体系的建议书》的报告。
报告中,她大胆提出“以实操能力认证替代学历门槛”的试点方案,并附上了大量翔实的数据和案例。
她甚至在报告附件里嵌入了一个视频链接,当众播放了学员们进行紧急接生、处理突发外伤的急救考核录像。
视频里,学员们手法或许稚嫩,但反应迅速,处置得当。
“报告的最后一页,是晚星村及周边村落近一年来新生儿死亡率、产褥热发病率直线下降的数据图。”林晚星在写给教育局领导的信中,附上了这样一句掷地有声的质问:“如果救人不算本事,那什么才算本事?”
这一记釜底抽薪,彻底点燃了舆论。
原本被“非法倒卖”罪名吸引的目光,瞬间转向了这场关于“文凭与能力”的大讨论。
无数封来自山区的群众来信雪片般飞往省城:“我们不要只看文凭的医生,我们要会治病、能救命的林老师和她的学生们!”
民心所向,大势已成。
庭审的前一夜,山村的夜晚静谧而深沉。
陈婆婆带着村里几十个妇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汤面来到卫生站。
面条筋道,汤头鲜美,是山里人能拿出的最高礼遇。
林晚星吃完面,才发现碗底压着一张被汤汁浸湿的小纸条,上面是陈婆婆歪歪扭扭却力道十足的字迹:“晚星,别怕,山里人都看着呢。”
林晚星握着纸条,眼眶微热。
她抬头望向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山峦。
就在这时,一阵稳重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推开,陆擎苍一身风尘,却眼神明亮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一个牛皮纸密封的档案袋递到她面前。
“录音是完整的,包括他们从头到尾商量如何栽赃你的全过程。”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另外,总部已经批准了特别许可,允许军方在必要时,介入地方经济犯罪的调查取证。”
林晚星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档案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足以将对手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终极武器。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陆擎苍关切的目光,轻声道:“明天,我要让他们在所有人面前,亲口承认,究竟是谁在撒谎。”
夜色如墨,却藏不住黎明前的躁动。
在晚星村以及更远的山坳里,许多人家的灯火亮了一整夜。
寂静中,不时能听到拖拉机、摩托车被发动调试的引擎声,以及人们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的交谈。
一场无声的集结,正在这片沉睡的大山深处悄然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等待着天亮时分,奔向那个即将做出审判的地方。